却说听谯,推门出屋当院无人,大门敞着,便跟出去随手掩上门,天已黑尽,听谯一头雾水,他索性跺脚上房,向东瞧,黑魆魆不见什么,西边路上一条黑影,正是伯厢。
听谯跟张良这么多年,却是刚刚学了一点身腾步越,高来高去的本事,只因张良知道,这蹿高上房的能耐虽然好学,但,对人品要求却高,身不正行不端,被人抓成江洋大盗,若干了这事,是咎由自取,传扬出去于师门名声有碍,张良信任听谯,可是他毕竟年轻,是个孩子,故此很久不曾教习。
现下,听谯看时候不早,已经宵禁,随手将长大的衣服前后两襟掀起来,绾了一个结,以免兜起太多风声。
三步两步,赶上伯厢,一把拉住:“伯厢休走。”
“你不用拦着我,我哪都不如你,何必拖累他,他不爱看我,我又死不了!”
“你是跟我生气呢,还是跟张先生生气?”
“我!我……我跟我自己生气,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蠢才!”
“你不是。”
忽然听见脚步声,听谯料想是巡夜的人,伯厢一拉他的袖子,转身进了条隐匿的小巷——好歹他也当过几个月的乞丐,天天没个住处。
没想,小巷里走出来一个人。
儒生一身皂袍,看面容比张良年长几岁,头戴书生巾,身上佩一黑鞘金边的长剑,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小谯,好久不见啊?”
听谯绝未料到身后会有人,回头一瞧,竟吓得一身冷汗。
“师伯……别……别来无恙。”
伯厢听得有点愣了,既是认识,这般阴阳怪气是干什么?
“本来这几天身子是不大好,不过既然见到你就好了。”
听谯一挑眉:“干什么不好,你何苦去给别人当刀当枪?”
“哼,有其师固必有其徒,我最讨厌你们这点,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听谯只顾给伯厢使眼色,让他快跑。
“小谯,这可不像你,眉来眼去多么失礼啊!”
“听谯不敢……可是跟他没关系。”
“瞒得过我吗?这孩子姓袁,交到李斯大人手里,我就更无恙了。”
伯厢这才听明白,这个人是个叛徒。“走狗!”他不由喃喃骂了一句。
“小杂种,不想活了你?”那儒生一摁崩簧,仓啷啷宝剑出了鞘,听谯赤手空拳,自知不敌,哪敢应战,反而是伯厢,青春年少,一股有勇无脑的倔脾气犯了上来,竟要上前。
“伯厢莫去!”
他一腔热血以外,身无长物,又如何能敌得过那三尺龙泉?听谯手一甩扔出一枚,不知何物,噔的一声,击中那人的剑尖,剑尖一错,这空当忙伸手拽回了伯厢。
再看时,原来只是一方墨锭,掉在地上立即摔碎了,墨香扑面。
“污了我的剑,小崽子你够能耐啊!”
“你要不想污了剑,赶紧扔了它,你拿着剑,剑已经被你污得要不得了!”伯厢嘴上依然不饶。
这时,听见一阵一阵清脆铃声,如同从天而降的一般,远远走开一蹇驴,斜挑了一个灯笼,走近了瞧,驴背上有一团软垫,一个头发眉毛胡子一把全花白的老人,着一袭玄衣,盘腿而坐,怀揣一把拂尘,垫下横插一把大宝剑,鹅黄的穗子甩啊甩的,长眉遮目,看不真表情,小驴是信步乱走,径直走到听谯面前,拦在听谯和那儒生的宝剑之间。
那儒生虽老大不情愿,也只有剑交左手,他看得出,这人必不是凡人。
“老仙长何必阻我的公务?”
“咳咳咳……”老人咳嗽起来,须发乱颤,“汝之公务,旁之公务,忙忙碌碌,未见其武,咳咳咳咳……卿本佳人,奈何为猖,何况苦此妖童媛女,于君何益?”
听谯听得心惊。
“不知这两个孩子……”
“天机未得其时,你们两个小孽障,还不快走。”
伯厢拉着听谯连忙跑开,听谯径自发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他怎么会知道……?
待跑回去,听见屋里张良已起来自行洗漱,再看时,五鼓天明,已经大亮,伯厢进了院子就不肯走,听谯一劲儿拽他,才进了屋。
“跑哪去了,一身的土。”
听谯不答话,衣服仍系着,伸手解开长衣下摆掸土。
“跪下。”张良话锋一转。
听谯撩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也不辩驳一句,张良看得出来,他胸口微微地颤抖,伯厢本来脾气大得很,见这场景哪敢多说,只得跪下。
“你不是要报仇吗?如此任性恣肆,何以成灭秦大计?!”
“还有你!听谯啊听谯,我一贯道你是懂事的,却如何这么久才回来?秦吏如何悬赏,你知不知道?!”
听谯仍低着头,但此时他不抖了,特殊情况,其实这算不上什么错,听谯知道,张良主要是为了申斥伯厢,但是他已经闹了一次脾气,再只骂他一个人,他心里越发不平衡。批评也是,拉架也好,都是这样,光骂其中一边,肯定越说越糟糕,不是解决矛盾,是埋下伏笔了。听谯也猜出来,张良这么在意,一定是又要启程。
“起来,这会儿没工夫教训你们,该走了。”
听谯起身便去安排行囊,忙起来。伯厢讪讪地起来,突然向前一步,二次跪倒。
“你这是做什么?”
“叔父,你教我练剑吧!”
“我可教不起您啊,袁少爷!”
“叔父!”这三个字,激起袁伯厢的委屈,他眼圈居然红了。少年本身长得秀气,独子,娇生惯养的,楚楚可怜地跪在跟前,更加惨切动人。张良知道,他不是听谯,不会跟你一个眼神都抓住不放地打哑迷,只好挑明。
“你都不听我的,说一句就要闹脾气,我怎么教你。”
“听,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句句都听。”
这就是伯厢惹人怜爱的地方,他任性归任性,一经他想,他认为应该的时候,礼数不丢,会说软话。伯厢本来就是个少爷,骂他不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来求,又忆及身世,只好松了口。
“你说的,不可反悔。”
“嗯嗯。”
“你先起来,此事容后再议,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动身刻不容缓。”
“咱们要去哪啊?”伯厢爬起来。
“齐鲁之地。”听谯从不多嘴问这问那,张良心想,这一路上啊可是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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