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才过60岁的小姨生癌症了。
小姨比我大哥大一岁,母亲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她嫁人是母亲把的关,她家中遇有大事跟母亲商量,她和小姨夫把母亲当作主心骨,见面就是一口一个“二姐、二姐”地叫着。
可是,小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倒下来了。
外人无法知道母亲内心怎样地疼痛,因为原来爱唠叨的母亲不怎么说话了,阴暗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成了一团静默的光影。
母亲也有闹出动静的时候,就是叫父亲去小街买来鸡鸭鱼,她好带着看望小姨,原来她抬腿就到的小街,后来走不到一半就喘得不行。
二哥扯起嗓子喊,蹲在嘎里息息好多少 ,自己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了,还看望病人呢!
两个哥哥要代替父母看望小姨,母亲固执己见,她说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不看翠华几眼,心里不得安稳。
哥哥们阻止不了母亲,只得把母亲送上面包车。
母亲跟小姨说说话,唠唠家常,劝慰小姨放宽心。
小姨永远地离开了,母亲不再跟人提及小姨一个字,只是陷入更长时间的沉默。
母亲的精神大不如从前,非但小街去不了,近在咫尺的邻居家也不串门。
家务事,二嫂统统不让母亲沾手。
洗碗洗菜,二嫂说她洗得不干净。
扫地擦桌子,二嫂说把干净地方弄脏了。
把晾晒的衣服收回家,二嫂说她把衣服当扫把拖。
母亲站在锅屋里,二嫂叫她坐下来不要晃荡;母亲坐下,二嫂叫她出去走走;母亲出去再进来,二嫂说她脚上沾着泥块把家里弄脏了。
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进来不是出去也不是,母亲手足无措,做什么都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母亲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自言自语:整天嫌嗯(我)碍事,巴不得嗯死了才好呢。
母亲精力跟不上,但神志相当清楚,一点不糊涂,嘴上说着人老不中用多管闲事惹人嫌,但好管闲事的习惯,哪能一时彻底改掉?
外面下雨了,母亲开始着急,一个劲地催促二哥送雨衣给田里干活的二嫂,二哥一瞪眼:要你操的什尼心!她不晓得躲雨?
二哥去集镇卖龙虾,到了中饭时刻还没有回来,母亲催促二嫂打电话问问,二嫂吼她:你吃你的饭,要你操的什尼心!实在不放心,就外去找找,看看他在哪块喝酒呢?
邻居到我家的菜地里一次又一次地刨芋头,母亲看不下去,要出去说几句,被二哥喊住:关你什尼事啊?人嘎就是把芋头全刨光,我舍得。
二嫂娘家侄儿侄女来家里吃饭 ,一桌子人笑声喧哗,父母坐在自己的房间,气得撅嘴鼓腮,不停地嘀咕:为什尼不把江浪、江潮(大哥家两儿子)喊来一块吃?以前,我总要把两个伢子喊来的。
我沉下脸:不要老说以前,以前是你花钱,愿意喊谁就喊谁,现在二哥二嫂当家,愿意喊谁不喊谁,关你们什么事?二嫂就是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炒给娘家人吃,统统跟你们不相干,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管闲事,天塌下来,也不要你们过问。
我故意把话说重说得难听,就是想让母亲改改性子,对看不惯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二哥二嫂只会更严厉地斥责他们。
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她跟父亲现在就是混吃等死,吃住在人家还敢乱说话?人老不中用,还敢有脾气?反正说什尼做什尼都是错,巴不得把他们赶出去才好。
接着,母亲又旧话重提,要是老屋不拆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整天看人脸色了。
提到老房子的事情,我也难过得一头疙瘩,就是把肠子悔青,时光也不会倒回。
倘若亲眼所见二哥二嫂对父母发脾气,我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过来劝母亲不要放在心上,我个把月回乡下一趟,看不见的事更不好多说什么。
母亲离世后,我才开始反省与后悔,为什么要在哥哥嫂子面前做老好人?为什么处处压制父母纵容哥哥的大呼小叫,就因为父母老而无用,就得委屈求全忍气吞声?
母亲去世前两年,说话越来越少,基本不再过问家事,她只和父亲偶尔唠叨几句。
父母晚年的境况,让我时常想起严歌苓写过的一段话:人一老,对于自己是不是被别人多余最为敏感,他们整天都在看儿女们甚至孙儿孙女们的脸色,看看自己在他们生活里的定位错了没有,错了就是多余,没有比发现自己多余更悲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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