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明清清言,被《幽梦影》里的评论笑坏了。
微博上有热搜“如果古代人有朋友圈是什么样子”,我想大概就是《幽梦影》这样吧。
博主一本正经、岁月静好地发鸡汤段子,几个文艺猥琐男在下面或抬杠或拆台,或点赞“哥你太牛逼了”、“老铁666”,或一脸猥琐的意淫。
有出版社将其做成朋友圈,卖得很火。说起来,手痒痒有点想下单。
清言,又称“清言小品”,或嘉言、清语、隽语、冷语,盛行于晚明清初。
一般篇幅短小,文句对仗,多采用格言警句式、对偶的句子。
而且题材广泛,家国天下、历史文学、世情人生等感悟随想,乃至花鸟鱼虫、山林泉石等生活情趣类的都有。
最重要的是内涵丰富,具有格言性哲理性,能使人细细品味沉吟。
比较著名的像《菜根谭》、《呻吟语》、《小窗幽记》、《围炉夜话》、《幽梦影》等。
可说是居家旅行撩妹装13必备,比小青年的45度角仰望天空那种逼格强多了。
《幽梦影》是其中的佼佼者,林语堂“数十年间孜孜不倦地推介《幽梦影》这部书”,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就将《幽梦影》译为英文,题名“Sweet Dream Shadows”。
《幽梦影》展示了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品味,传统中国文人的生活态度。
张潮及其粉丝们的唱和被视作“微博体”的穿越,名士风流,逼格盖世。一本正经之中带着猥琐,猥琐之中又带着沧桑,正如港片中所说:外表斯文,内里open。
据统计有120余位文人为之撰写500多则评语,堪称空前绝后。
其中包括:《影梅庵忆语》作者一代渣男冒辟疆,评点《金瓶梅》的不正经爱抬杠的张竹坡,《桃花扇》作者戏曲名家孔尚任,一代诗宗王士禛,画坛领袖查士标,数学大师梅文鼎等等,另有诸如外交大使、养鸟高手、棋坛怪杰等少见于经传的风雅之士。
下面一起来欣赏一下这群古代猥琐男、文艺逗比的朋友圈吧。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余淡心曰:洵如君言,亦安有乐时耶!
孙松坪曰: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者耶!
黄交三曰:“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一语,真令人泪湿青衫。
张竹坡曰:第四忧,恐命薄者消受不起。
江含徵曰:我读此书时,不免为蟹忧雾。
竹坡又曰:江子此言,直是为自己忧蟹耳。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欺乃声,方不虚生此世耳。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
黄仙裳曰:此诸种声颇易得,在人能领略耳。
朱菊山曰:山老所居,乃城市山林,故其言如此。若我辈日在广陵城市中,求一鸟声,不啻如凤凰之鸣,顾可易言耶!
张迂庵曰:可见对恶少陴妻,尚不若日与禽虫周旋也。
又曰:读此,方知先生耳聋之妙。
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淡友,重九须酌逸友。
朱菊山曰:我于诸友中,当何所属耶?
王武徵曰:君当在豪与韵之间耳。
王名友曰:维扬丽友多,豪友少,韵友更少。至于淡友、逸友,则削迹矣。
张竹坡曰:诸友易得,发心酌之者为难能耳。
顾天石曰:除夕须酌不得意之友。
徐砚谷曰:惟我则无时不可酌耳。
尤谨庸曰:上元酌灯,端午酌采丝,七夕酌双星,中秋酌月,重九酌菊,则吾友俱备矣。
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
龚半千曰:物之不可入画者,猪也,阿堵物也,恶少年也。
张竹坡曰:诗亦求可见得人,画亦求可像个物。
石天外曰:人须求可入画,物须求可入诗,亦妙。
黄九烟先生云:“古今人必有其偶双,千古而无偶者,其惟盘古乎!”予谓:“盘古亦未尝无偶,但我辈不及见耳。其人为谁?即此劫尽时,最后一人是也。”
孙松坪曰:如此眼光,何啻出牛背上耶!
洪秋士日:偶亦不必定是两人,有三人为偶者,有四人为偶者,有五、六、七、八人为偶者,是又不可不知。
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曹秋岳曰:藏书可以邀友。
崔莲峰曰:酿酒可以邀我。
尤艮斋曰:安得此贤主人?
尤慧珠曰:贤主人非心斋而谁乎?
倪永清曰:选诗可以邀谤。
陆云士曰:积德可以邀天,力耕可以邀地,乃无意相邀。而若邀之者,与邀名邀利者迥异。
庞天池曰:不仁可以邀富。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谢海翁曰:物有言之极俗而实可爱者,阿堵物也。
张竹坡曰:我幸得极雅之境。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江药庵曰:黄山松并无大蚁,可以不恨。
张竹坡曰:安得诸恨物尽有黄山乎!
石天外曰:予另有二恨:一日才人无行,二曰佳人薄命。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江允凝曰:黄山看云,更佳。
倪永清曰:做官时看进士,分金处看文人。
毕右万曰:予每于雨后看柳,觉尘襟俱涤。
尤谨庸曰:山上看雪,雪中看花,花中看美人,亦可。
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江含徵曰:若索债人于窗外纸上画,吾且望之却走矣。
为浊富,不若为清贫;以忧生,不若以乐死。
李圣许曰:顺理而生,虽忧不忧;逆理而死,虽乐不乐。
吴野人曰:我宁愿为浊富。
张竹坡曰:我愿太奢,欲为清富,焉能遂愿!
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剑术也,弹棋也,打球也。
黄九烟曰:古之绝胜于今者,官妓、女道士也。
张竹坡曰:今之绝胜于古者,能吏也,猾棍也,无耻也。
庞天池曰:今之必不能传于后者,八股也。
诗僧时复有之,若道士之能诗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毕右万曰:僧、道能诗,亦非难事;但惜僧、道不知禅玄耳。
顾天石曰:道于三教中,原属第三。应是根器最钝人做,那得会诗!轩辕弥明,昌黎寓言耳。
尤谨庸曰:僧家势利第一,能诗次之。
倪永清曰:我所恨者,辟谷之法不传。
物之稚者,皆不可厌,惟驴独否。
黄略似曰:物之老者,皆可厌;惟松与梅则否。
倪永清曰:惟癖于驴者,则不厌之。
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睹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
吴听翁曰:我向以耳根之有余,补目力之不足;今读此,乃知卿言亦复佳也。
江含徵曰:帘为妓衣,亦殊有见。
张竹坡曰:家有少年丑婢者,当令隔屏私语,灭烛侍寝。何如?
倪永清曰:若逢关貌而恶声者,又当何如?
目不能自见,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闻其声。
弟木山曰:岂不闻心不在焉、听而不闻乎?兄其诳我哉!
张竹坡曰:心能自信。
释师昂曰:古德云:眉与目不相识,只为太近。
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狄立人曰:既已并头、交颈,即欲联句、论文,恐亦有所不暇。
汪舟次曰:历使属国,殊不易易。
孙松坪曰:邯郸旧梦,对此惘然。
张竹坡曰:并头、交颈,乐事也;联句、论文,亦乐事也。是以两乐并为一乐者,则当以两夜并一夜方妙。然其乐一刻,胜于一日矣。
沈契掌曰:恐天亦见妒。
《水浒传》武松诘蒋门神云:“为何不姓李?”此语殊妙。盖姓实有佳有劣,如华、如柳、如云、如苏、如乔,皆极风韵;若夫毛也、赖也、焦也、牛也,则皆尘于目而棘于耳者也。
先渭求曰:然则君为何不姓李耶?
张竹坡曰:止闻今张昔李,不闻今李昔张也。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张谐石曰:我辈居恒苦饥,但愿夏雨如馒头耳。
张竹坡曰:赦书太多,亦不甚妙。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江含徵曰:虽不善饮,而良酝不可不藏,此坡仙之所以为坡仙也。
顾天石曰:虽不好色,而美女妖童不可不蓄。
毕右万曰:虽不习武,而弓矢不可不张。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朱其恭曰:以不戒酒之方外,遇不通文之红裙,必有可观。
陈定九曰:我不善饮,而方外不饮酒者誓不与之语;红裙若不识趣,亦不乐与近。
释浮村曰:得居士此论,我辈可放心豪饮矣。
弟东囿曰:方外并戒了化缘,方妙。
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喜老衲之谈禅,难免常常布施。
释中洲曰:居士辈之实情,吾僧家之私冀,直被一笔写出矣。
瞎尊者曰:我不会谈禅,亦不敢妄求布施,惟闲写青山卖耳。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张竹坡曰:是闻鸡起舞,酒后耳热气象。
王丹麓曰:予性不耐饮,美酒亦易淡。所最难忘者,名耳。
陆云士曰:惟恐不好名。丹麓此言,具见真处。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弹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擪管也。
李圣许曰:宜于目不宜于耳者,狮子吼之美妇人也;不宜于目并不宜于耳者,面目可憎、语言无味之纨袴子也。
庞天池曰: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巧言令色也。
看晓妆,宜于傅粉之后。
余淡心曰:看晚妆,不知心斋以为宜于何时?
周冰持曰:不可说!不可说!
黄交三曰:水晶帘下看梳头,不知尔时曾傅粉否?
庞天池曰:看残妆,宜于微醉后,然眼花撩乱矣。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
朱其恭曰:君言谬矣!洵如所云,则美人必见其发白齿豁,而后快耶!
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施愚山曰:君独不记曾有“松多大蚁”之恨耶!
江含徵曰:松多大蚁,不妨便为蚁王。
石天外曰:坐乔松下,如在水晶宫中见万顷波涛总在头上,真仙境也。
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若行善,则不可不痴。
余淡心曰:“读书不可不刻”,请去一“读”字,移以赠我,何如?
张竹坡曰:我为刻书累,请并去一“不”字。
杨圣藻曰:行善不痴,是邀名矣。
妾美不如妻贤,钱多不如境顺。
张竹坡曰:此所谓“竿头欲进步”者。然妻不贤,安用妾美?钱不多,那得境顺?
张迂庵曰:此盖谓二者不可得兼,舍一而取一者也。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江含徵曰:婢当奴,则太亲,吾恐“忽闻河东狮子吼”耳!
周星远曰:奴亦有可以当婢处,但未免稍逊耳。
又曰:近时士大夫往往耽此癖。吾辈驰骛之流,盗此虚名,亦欲效颦相尚;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心斋岂未识其故乎?
张竹坡曰:婢可以当奴者,有奴之所有者也;奴不可以当婢者,有婢之所同有,无婢之所独有者也。
弟木山曰:兄于饮食之顷,恐月不可以当灯。
余湘客曰:以奴当婢,小姐权时落后也。
宗子发曰:惟帝王家不妨以奴当婢,盖以有阉割法也。每见人家奴子出入主母卧房,亦殊可虑。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
陈康畴曰:应是头陀转世,意中但求布施也。
释菌人曰:不堪道破!
张竹坡曰:此《南华》精髓也。
尤悔庵曰:正以人之血肉只堪供蝇蚊咀嚼耳。以我视之,人也;自蝇蚊视之,何异腥膻臭腐乎!
陆云士曰:集人面者,非蝇而蝇;嘬人肤者,非蚊而蚊。明知其为人也,而集之、嘬之,更不知其以人为何物!
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杜茶村曰:君独不闻唐有李太白乎?
江含徵曰:又不闻“玄之又玄”乎?
尤悔庵曰:知此道者,其惟弈乎!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
人则女美于男,禽则雄华于雌,兽则牝牡无分者也。
杜于皇曰:人亦有男美于女者,此尚非确论。
徐松之曰:此是茶村兴到之言,亦非定论。
天下无书则已,有则必当读;无酒则已,有则必当饮;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
弟木山曰:谈何容易!即吾家黄山,几能得一到耶?
媸颜陋质,不与镜为仇者,亦以镜为无知之死物耳。使镜而有知,必遭扑破矣。
江含徵曰:镜而有知,遇若辈早已回避矣。
张竹坡曰:镜而有知,必当化媸为妍。
买得一本好花,犹且爱护而怜惜之,矧其为解语花乎!
周星远曰:性至之语,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耶!
石天外曰:此一副心,令我念佛数声。
李若金曰:花能解语,而落于粗恶武夫,或遭狮吼戕贼,虽欲爱护,何可得?
王司直曰:此言是恻隐之心,即是是非之心。
闲人之砚,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砚,尤不可不佳;娱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广嗣之妾,亦不可不美。
江含徵曰:砚美下墨,可也;妾美招妒,奈何?
张竹坡曰:妒在妾,不在美。
予尝欲建一无遮大会,一祭历代才子,一祭历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当为之。
顾天石曰:君若果有此盛举,请迟至二三十年之后,则我亦可拜领盛情也。
释中洲曰:我是真正高僧,请即为之,何如?不然,则此二种沉魂滞魄,何日而得解脱耶?
江含徵曰:折柬虽具,而未有定期,则才子佳人亦复怨声载道。
又曰:我恐非才子而冒为才子,非佳人而冒为佳人,虽有十万八千母陀罗臂,亦不能具香厨法膳也。心斋以为然否?
释远峰曰:中洲和尚,不得夺我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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