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小区卖花的老人叫赵方德,上天如果有遗忘了的人,那么他一定是其中一位。算命的说,赵方德的命不好。
去年年终,当天空绽放绚丽烟火时,在一间家徒四壁的老房子里,赵方德度过了他的60岁。
赵方德家世代行商,但到他父亲那一代时家业中断,还欠了不少外债,因为赵方德他父亲爱赌,在一个晚上输光了千万家产,赵方德也从富二代的身份跌落到街井市民。
从此赵方德的穷苦涯路开始了。
赵方德有俩个孩子,都是儿子,大的叫赵仨,几年前因为吸毒出现了幻觉,从八楼窗子跳了下去,死了。小的叫赵顺,是个流氓,他小时候还是听话孝顺,可长大后跟着街上不良社会人混了一段时间,也变成了个混混。赵顺每天游手好闲,最大爱好就是赌,这倒遗传了他爷爷的天性。
赵方德还有个妻子(暂且称为赵奶奶),是赵方德家还光彩时娶进门的,陪了赵方德三十多年,最后因病去世。
赵方德手里的紫砂壶是赵奶奶家的祖传家宝。赵奶奶家不穷不富,属于中产阶级,但相对于还没落魄时的赵家还是不值得一提。
赵奶奶家怕赵奶奶嫁到赵家受委屈,所以拿了祖传家宝紫砂壶作了陪嫁品。赵奶奶家的祖传家宝紫砂壶可不是什么凡品,传说是当年慈溪太后用过的,后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赵奶奶家,就一直保存到现在。
天一早,就看见赵方德摆好了地摊,在对着即将卖出去的鲜花发愣。早晨的花是最艳的,绚丽多彩的花朵一簇簇排列在地上,像深山里最自然的大花丛。赵方德看着这些艳丽的鲜花,不禁就想到了赵奶奶,赵奶奶是极其喜欢花的。
好像上天跟赵方德过不去似的,这天街道上出现了一群纹着龙虎图案的壮汉,他们来到赵方德摊前,一人一脚的把赵方德要卖的鲜花踩得稀巴烂。
过后,为首的壮汉扯开了喉咙说:“赵老头,我们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你,毕竟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但你儿子欠的钱什么时候还,听说你儿子在东哥那又欠了一笔。”壮汉顿了顿,继续说:“唉,大家都需要吃饭,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把你儿子那笔钱还了吧。”
“我没钱,找欠你们钱的那个人去。”赵方德平静地说道。赵方德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唉,这是造孽啊,这么生出来这么个混蛋儿子。”
“就是,这赵顺前几笔钱还没还,又去赌。可怜这赵老爷子啊。”
“…………”
周围围观的路人交头接耳地杂说起来。
为首的那位壮汉看见赵方德满身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怎么不相信。于是压着怒火,沉着声音说:“那我们去你家,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您老理解理解。”
赵方德点了点头,带着那几位壮汉来到家里。赵方德的家比他的衣服还破,比他的脸还干净,尽管如此,那几位壮汉还是搬了些东西,走在最后的年轻人以一种悲剧的眼神扫视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又望了一眼赵方德,留下一百元钱,走了。
赵顺躲在屋子外面,瞧见债主走了,便立刻回到家,看见了桌上的一百元钱,迅速地把钱塞进口袋,然后走到赵方德面前说:“爸,是我不孝,没出息,害得您今天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赵方德瞅了一眼赵顺,没有说话。
赵顺看了下四周,说:“爸,妈给你的紫砂壶呢?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了。”
“扔了。”赵方德平静地回应道。
“爸,您可别开玩笑,那可是您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说扔就扔。”赵顺说道。
赵方德没说话。
看见赵方德沉默,赵顺底气更足了,说:“爸,咋天有一古董收藏家跟我说了,现在的紫砂壶,价格不便宜。您把家里那紫砂壶给我,我拿去卖了,得到的钱够我俩一辈子的了。”
赵方德白了一眼,又是沉默没说话。
赵顺越来越有劲,提高了几分音贝说:“爸,你看看我们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天天都有债主上门,您把紫砂壶交给我。从此我们过另一种生活。”
赵方德实在忍不住了,发怒地说。 “你想到不要想了,紫砂壶我早扔了,趁早死了那个鬼胎吧!”
赵顺听了这话,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说道:“扔扔扔,你舍得吗?你看看这四周,我们究竟穷到了怎样的地步了,妈早死了,那紫砂壶留着有什么用,卖了钱改善改善生活不好吗?再说了紫砂壶到了别人收藏家手里,会保存的更好,别人有专业的技术。算我求求您了,把紫砂壶拿出来吧。”
赵方德白了赵顺一眼,随即闭上眼睛,也不说话。赵顺知道这是父亲常用的手段,标志着没戏,接下来任你再怎么在旁边说,父亲也不理睬。
赵顺无奈,只好作罢。冷哼一声,走了。
听见了关门轰的一声,赵方德才缓缓睁开了眼,自言自语道:“这养的是什么畜生。”
赵顺来到了街上一家赌场,有一个人早已等待他多时。赵顺绕开外面吵嚷的赌桌,走进赌场里屋。
赌场的里屋有四个壮汉坐在毛皮椅上腾云驾雾。在暗淡的光线下,被点燃的烟头像野兽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赵顺。
赵顺并没有看坐着的那些人,只是向屋子另一端走去,那里坐着一位看上去很斯文的男子,戴着副金框眼镜,穿着一身在现在已经少见的大黑袍。那位男子整体留给人一种十分有学问的印象。
看见赵顺进来了,黑袍男子停止了把玩手里的古董,带着些东北口音,激动地问:“怎么样,拿来了吗?”
“没戏,老头子始终不答应。”赵顺气呼呼地回应。
听见赵顺的回答,黑袍男子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犹如六月的雨,能让白天中午一下子变成夜晚。椅子上坐着的四个壮汉立刻挺直了后背,恶狠狠地盯着赵顺。
赵顺看情势不对,立即换种委曲求全的语调说:“别急,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玩家里面找,带上你们的高科技准马上就能找到。”
环境沉默了十几秒,赵顺见黑袍男子依旧码着一副黑脸没回应,又说:“下午老爷子要去拾荒,下午就去找。”
听了这话,黑袍男子抬头瞟了几眼赵顺,说:“你走吧,下午见。”
赵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心想:爸,这次真对不住您嘞。
晚上的时候,赵方德才发现紫砂壶不见了,而藏放紫砂壶的地方明显有翻过的痕迹。赵方德的心咯噔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肯定是被赵顺拿出去卖了。
赵方德怒气冲冲地走到赵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正要开骂,赵顺却恶人先告状似的诉说起来:“爸,您难道希望看见我和哥哥一样的结局吗?”
赵方德听见这话,手臂不禁放了下来,眼神也有些恍惚,往事如潮水涌上了心头:
赵顺的哥哥赵仨是个瘾君子,为了吸毒他把家里能卖的一切都卖了,后来实在是拿不出钱去买毒品,于是苦苦哀求赵方德拿出紫砂壶给他,赵方德不肯,最后赵方德把赵仨关在顶楼杂物间,强制戒毒。
那天,赵方德刚回到家时,附近邻居慌慌张张跟他说:“老赵,你儿子跳楼了,你赶快去医院看看吧。”赵方德一开始不信,但随着说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赵方德的心仿佛被人用手紧紧揪住了一样,又害怕又紧张。等他赶到医院时,赵仨已合上了白布。
原来,赵仨的毒瘾复发,实在是难以忍耐,又出现了幻觉,把窗户看做了注射器。所以赵仨没有知觉就从窗户掉了下去。
这件事一直是赵方德过不去的心坎,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赵仨。如果没有把赵仨关起来,赵仨可能就不会死了。也是在这段时间,赵顺学会了赌博。
赵仨的死对赵顺的感触很大,赵顺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宁可把赵仨关起来,也不把紫砂壶卖了,毕竟如果父亲把紫砂壶卖了,哥哥也许就不会死了。
赵顺看着父亲走出门,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不理解父亲。
几天后,赵方德还没回家,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赵顺一个人,赵顺开始想念父亲了。赵顺现在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他心里如此重要。
赵顺报了警,但等到警察通知赵顺的时候,赵方德已经进了太平间。原来那天,赵方德走了很远,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交通事故,等到救护车赶到时,赵方德早就死去了。最后医院经过多方调查,才知道发生车祸的老人还有一个儿子叫赵顺。
医院把赵方德的遗物交给了赵顺,遗物仅仅只是一封信。
赵顺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封信,不住地跟医生道谢——留下了父亲唯一的东西。赵顺蹲在医院走廊,仔细读着父亲写给他的遗言:
“顺子,父亲走了,父亲没用,什么都没留给你。父亲老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你要好好去找个工作,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可千万不要再去赌了,那是害人的深渊,你爷爷就是赌,败光了家产。你把紫砂壶拿去卖了的事,父亲不怪你,你妈死的早,那紫砂壶本就该是你的。
我知道你哥的死你也一直挂在心上,我有罪啊,可当时有什么办法,你妈没去多久就把她的遗物拿去卖了,我下去后怎么面对她。父亲不渴望什么,只是你妈妈爱花,每年清明,你去送几朵,父亲就知足了。顺子,你可千万不要再去赌了,千万要牢记啊!”
信读完了,赵顺实在忍不住,哇的大哭起来,对于父亲,他亏欠了太多太多……
最后赵顺去下海行商,也是时来运转,赵顺成了一家集团老总。
赵方德和赵奶奶的墓在一座大花园里,每年的春天都会有一位老人来祭拜,来倾述想念。
花园四季如春,颜色鲜艳的花朵争奇斗艳,仿佛在争着抢着一遍又一遍讲述这个故事,怀念墓碑上的俩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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