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

作者: 头铁的铁头娃 | 来源:发表于2020-05-09 10:12 被阅读0次

    失物招领

    (一)

    这是一篇失物招领,一个白色的发箍和一串紫水晶手链,本该是用于互赠的生日礼物,现在我为它们寻找主人。请把它们遗失在我这里的人速来认领。时间太长,日子太多,晨昏交替,寒来暑往,我已经代为保管了七年,我怕保管不好,说不定哪天就给弄丢了。就像七年前它们的主人把彼此给弄丢了一样。

    海晨和孟洁,假如你们能看到这篇失物招领,希望你们能回来,你们已经走的太久,该回来了。我愿意陪你们去喝一杯,聊聊天,扯扯淡,听听这些年你们的故事,也讲讲我的故事。当然,也可以与我无关,只要你们俩能再见一面,能坐在一起,说什么都行,什么也不说都行。

    在停不下来的日子里兜兜转转、驿马四方,在留不住的时间里重复幸福与悲伤、成功与失败、得到与失去。越来越喜欢在欢笑里重聚,越来越讨厌在恸哭中别离,白天陪着太阳为未来奋斗,晚上守着月亮回忆往昔。难道还不懂什么叫珍惜?七年前我们都还是孩子,你们弄丢了彼此,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把彼此找回来了。

    当然,回不回来还是得由你们自己选择,我给你们承诺,那个发箍和那串手链,无论多久,我都会替你们好好保存。但我想告诉你,孟洁,其实海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直守护你。我也想告诉你,海晨,其实孟洁从来没有怪过你。

    是你们让我认识什么叫不是亲人的亲人,是你们让我明白什么叫超越友情的友情。

    当年海晨走后不久,我曾以你们的故事为原型写成了一篇作文,寥寥数百字。现在想起来,那大概可以算是我的第一篇小说。当时隔壁班有个姑娘看到了,在我的本子上用铅笔写下“写得太好了!”这几个字,到现在我还保留着。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字给了我巨大的鼓励,间接促成我后来走上写作的道路。让我意识到,我可以把一些动人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可以用我的笔写我的心,分享我心中的这个世界。

    所以,今天我决定再回忆一遍你们的故事,当然最重要的目的,是把这段属于你们俩的故事重新讲给你们俩听。

    那么,我要开始了。

    (二)

    我和海晨与孟洁从小学就是同学,从我认识她俩开始,她俩就形影不离。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座位挨在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一起,操场上一起,上楼下楼时也要挽着手一起。我从来不认为她俩是亲姐妹,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关系这么好的亲姐妹,而且尽管她俩长得都很好看,却一点儿都不像。

    她们为什么这么好?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好上的?我一概不知道。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在我看来,她俩真的一点儿都不像,不仅是长得不像。

    孟洁爱穿淡色裙子,就像一朵娇嫩的水仙花,清新淡雅,温婉可人,总能让人产生保护欲,她对谁都很好,从小就是各路男生的暗恋对象,后来的某一段时间里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海晨爱穿牛仔裤,歪扎高马尾,像一只刺猬,浑身充满了攻击性,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于是从小她就是大姐大,谁都不敢欺负她。我觉得她俩就像是公主和骑士的组合。

    我和她俩初中才熟起来,因为分到了一个班。彼时的我正值人生中最孟浪的时期,极其不着调、不靠谱。那时特别喜欢逗女生玩儿,经常开一些现在看起来十分幼稚的玩笑。好吧,也许当时看起来就很幼稚。

    后来很多人告诉我我那时的种种表现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到现在他们在看待我时还会受到那些印象的影响。

    我猜,我给海晨和孟洁最初留下的印象应该不怎么好。

    开学第一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去学校超市买水,发现了落单的海晨。我四下张望,没瞧见孟洁的身影。这俩不是连体婴吗?怎么不在一起?买完水出来,不经意间却在操场边缘的花坛边发现了孟洁,她一个人捂着肚子坐在那儿,脸色很难看的样子。我顿时萌生了恶作剧的心。

    我紧跑两步来到孟洁跟前,装作气喘吁吁地说:“孟洁,海晨在超市买东西没带钱,让你给她送钱去呢。”没想到这姑娘真信了,她看上去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急忙跑向超市的方向。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乐,心想这什么脑子,也太好骗了。

    我忘了是谁告诉我,千万别惹海晨。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撞见了海晨,她远远地瞧见我,瞬间眼神锋利起来,当即朝我快步走过来。我看见孟洁想拉住她,结果被她挣脱了。她面罩寒霜,柳眉倒竖,眼睛里像有火在烧,她越走越近,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恐慌,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同龄人产生恐惧感。明明海晨只是一个比我矮了一个头,而且看上去瘦瘦的女孩子而已。想到这儿,我咽了口唾沫,强撑着一副无所谓的状态等着她过来。

    没想到海晨走到我身前,二话没说,直接一把推在我胸口,我和她都往后退了几步,她退的比我还多,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彻底惊呆了。

    “你他妈耍人玩儿很有意思是吧!你看不出来她不舒服吗,骗她骗得挺高兴啊,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吼,说着她又推了我一把,结果让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

    我感到全身的毛孔瞬间紧缩,背后一阵阵生汗,手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我不敢去看海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生吃了一样。刚上初一的我们,都还是孩子,谁又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谁又受过这样的质问呢?那时的我们,绝大多数连脏话都还没说过啊。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支支吾吾说了这么一句,一开口才发现我的喉咙如此干涩。

    “玩笑?玩笑也要被开玩笑的人觉得好笑才行啊!”海晨冷冷地说。她一直盯着我,让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扎的脸生疼。

    这是我们很久之后才会明白的道理。玩笑可以是一种行为,一种习惯,也可以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一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无论是哪一种,玩笑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你永远不知道对你而言的一个玩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最初我们可能还会以为是别人小题大做,是别人太敏感,直到有一天,我们自己被其他人的玩笑伤害到。

    可那时的我,确实还不能理解这些,只觉得海晨实在太过分了,我明明只是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

    这时孟洁才走过来,我看到她的脸色更难看了,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扯扯海晨的衣袖:“算了海晨,你别怪班长了,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回去吧。”海晨犹豫了一下,最后白了我一眼,搀住孟洁,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狮子向兔子的转换就那么一瞬间。她们转身往回走,留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儿。

    等她们走远了,我才长抒了一口气,浑身血液好像这才流动顺畅了。我暗骂一声:“疯子!”跟着悻悻地往教室走去。

    “孟洁,那啥刚才确实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到底怎么了,胃疼吗?要不要我去跟老师说一声?”我环视教室一周,发现海晨不在,便凑到孟洁身边问她。

    “啊?不用,那个…不是胃疼,就是…就是那个来了…”孟洁声音越说越小,我发现她似乎有点脸红。

    “哪个?”我没明白。

    “就是…就是…女生每个月都会来的…”这下她彻底把声音吞进肚子里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的我真是太单纯,单纯到连女生来例假时的反应都不知道。我顿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脑筋飞快地运转着。孟洁也不说话,低着头,只是脸更红了。我看见她桌上有半杯可乐一样颜色的东西,趁机转移话题道:“你为啥要把可乐倒在杯子里喝啊?”

    孟洁抬起头,望着我,像是在忍着笑:“这不是可乐,是红糖水,海晨刚给我从校超买来的。”我猜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像是吃进去了一只虫子一样,孟洁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太尴尬了,我只想赶紧逃离她面前。孟洁渐渐止住了笑:“对了班长,那个你别怪海晨,她就是性子急了点,但她人不坏的,你别记恨她。”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严肃地看着孟洁说:“你告诉她,我不怕她。”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在达到能明白事理的阶段以前,其实并不在乎真的是非对错,而更在乎自己吃亏了没有。有时即便明明是自己错了,但如果感到自己吃亏了,受委屈了,也会死不承认,甚至反而怪罪对的一方,觉得只要自己受了伤害,那对方就一定也有过错。从而导致发生一些惹人唏嘘的悲剧。

    问题在于,所谓明白事理的阶段并不像年龄一样,一定会顺其自然地到来,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达到那样的阶段。而这,就是我们要去学校接受教育的原因。令人担忧的是,中国的学校不一定能起到教育人达到那种阶段的作用,以至于“选拔”出来的人有时连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素质都有待商榷。

    好吧,偏题了,回到我的故事。

    孟洁皱了皱眉,还想要说什么,我一把端起她的杯子:“你这快喝完了,我去给你加点儿。”我说完边撒腿就跑,任凭孟洁在后面喊:“哎哎不用了班长!”

    回来时居然在教室门口迎面撞上了海晨,我加速抢先一步进入教室,把她甩在身后。我径直走到孟洁面前,放下杯子,故意提高一点声音,笑道:“可能有点儿烫,你小心点儿。”

    “嗯,谢谢你呀班长。”孟洁笑盈盈地回答道。

    我转过身,海晨站在门口,正冷冷地望着我,我翘了翘嘴角,回给她一个挑衅般的眼神,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二)

    听说海晨开始跟社会上一些小混混混在一起,我心中对她有了更深的芥蒂。不仅是我,她也引起了学校和老师们的注意。据说老师们劝过她,可她置若罔闻。她素来不服管,经常跟老师们顶嘴,加之学习差,导致没有一个老师喜欢她,老师们谈起她时跟谈起任何一个问题学生一样,都是一个劲儿地摇脑袋。

    试图解决问题之前要先搞清楚问题为什么会产生。可惜,教我们这个道理的人自己未必总能做到,而我们这些学到这个道理的人也未必真的把它放在心上。

    我跟孟洁的关系倒是越走越近。初中时的我很自负,不过那时多少有点自负的本钱,虽然我是笨孩子,只会死用功,但在初中那个阶段,很多人还没想起来要用功,于是我这样的笨孩子初中三年基本独占了全班第一,年级前十的位子。那时的洋洋得意为后来高中时的痛苦埋下了伏笔。

    孟洁属于那种很努力但是成绩仍旧只是中等的学生,于是我开始借教她做题的机会接近她,她也很快习惯了向我求助。教做题之余,顺便发挥一下我插科打诨讲段子的本事,很快,我们就熟了起来。海晨对此似乎不太开心,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有敌意,但我就是以令她产生敌意为乐。

    我开始经常在放学后留下来教孟洁做题,每当那时海晨就移到我们附近的位置上,抱着一本小说看。我往往会故意拖长一点时间,成心让海晨多等一会儿。

    有一次我们一起走出校门,我突然停下来,转身当着海晨的面儿对孟洁说:“这周末有时间吗,咱们去看电影吧。”

    孟洁先是迅速露出了笑容,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紧接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在笑容完全展开之前就一下子收敛了。然后礼貌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周末报了补习班,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儿。”

    我斜瞟了海晨一眼,发现她也正瞪着我。

    我淡然一笑:“那好吧,我先走了,拜拜。”

    我听到孟洁在身后对海晨说:“咱们走吧。”但是海晨没有回答,我猜她此时一定还恶狠狠地盯着我的背影,一想到她带着怒意的表情,我脸上的笑浓郁起来。

    周一的数学课上,孟洁趁班主任转身写黑板的功夫,隔着条过道问了我一道题,我小声给她讲了一遍,她似乎有个地方没太听懂,于是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又问了我一遍,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炸雷般的厉喝:“孟洁!谁让你讲话的,给我站起来!”

    我们班主任一向以严厉闻名,在他的课上是绝对不允许讲闲话的。孟洁站起来,低着头不吭声,微微皱着眉,双手紧紧攥着一只笔。

    “她没讲话,她应该是在问题。”海晨突然也站了起来,语气不满地说。

    “我没在问你,我现在说的是孟洁的事,谁让你站起来的,给我坐下,还有没有课堂纪律啦!”

    “你管我,谁让你好赖不分冤枉她。你呢,你怎么不说句话,哑巴啦!”海晨冲班主任一瞪眼,然后转向我道。

    我当下如坐针毡,我想站起来为孟洁说句公道话,可腿不听使唤似的,我实在不敢招惹正在气头上的班主任。我坐在那儿,也低着头,脸一阵阵发烫。

    我终于下定决心,刚想说话,班主任再度呵斥海晨道:“你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你给我坐下,你还有没有点儿纪律观念!”

    “我就不,你能把我怎样!”

    “容不得你撒野,你有没有家教,懂不懂尊重老师!把你家长给我叫来!”班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全班学生都跟着一颤,我看到孟洁的眼里泛起泪光。

    海晨愣了一下,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鼻翼翕动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半晌,她带着哭腔地吼出一句:“你去找啊,我家长早就不管我了!”说罢她捂着脸冲出了教室。

    “海晨!”孟洁抬起头喊道。

    “孟洁,行了你坐下。”班主任说,孟洁望着教室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坐下。班主任转而对我说:“施翰,等她回来了让她写检讨,然后今天留下来一个人打扫教室,你是班长,这件事你处理一下。”

    “是。”整个过程,我居然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我很难受,甚至有点鄙视我自己。

    班主任转过身准备继续上课,我一咬牙,站了起来:“老师,刚才孟洁确实是找我问题来着。”我直勾勾盯着老师,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我攥紧双拳。

    老师回头看了我一眼,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了,坐下,好了我们继续上课。”说罢又转回去。

    我不敢再看孟洁。

    放学了,海晨还是没回来,教室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孟洁。空气似乎在我们之间那条狭窄的过道里筑起了一面墙,把我们隔在两面,教室里安静的能听见我们俩的呼吸声。我仍然不敢看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着我。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

    “班长。”

    “孟洁。”

    几乎同时,我们转向对方,我还是不敢正视她。

    “你让我先说,对不起,孟洁,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讨厌我,说实话我都讨厌我自己,当时是我太怂了,我,我,可我真的,真的不敢,尤其当时老师发那么大火,真的对不起。”我抢着把话说出来,然后在我变得语无伦次之前及时停下。

    “班长。”

    “嗯?”

    我抬起头,发现孟洁已经走到我面前,她笑着说:“我不怪你,那种情况谁都会这样的。”

    我苦笑道:“海晨就不会。”

    孟洁沉默了一下,在我前面的座位坐下,说:“而且你后来也跟老师解释过了,那种时候你很勇敢,谢谢你。”

    “你真的不生气了?”

    “真的。”她的眼神很干净、很柔和,我发誓那时我最渴望的东西绝对就是那种眼神了。那个年纪的我们,很少知道内心煎熬是什么滋味,而孟洁的原谅把我从内心煎熬里拯救了出来。

    “不过,老师不是让海晨打扫教室吗,她没回来,我来打扫吧。”孟洁说。

    “那我帮你一起。”

    “好。”

    直到我们打扫完教室,海晨还是没回来。孟洁说她要去找找海晨,我说我陪她,她说不用。

    孟洁走后,我又在教室坐了一会儿,写完了当天的作业。今天我不想带书包回家,心头的压力刚放下,我想整理好心情轻轻松松回家。

    没想到在快到校门口时遇到了海晨。她看见我走过来,就站住了等着我。我心一横,径直走上前。

    “怂货!”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站住,心里一沉,但是没有出言反驳她。

    “你是不是仗着孟洁喜欢你你就可以欺负她!”

    “你在说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你成绩好了不起啊,成就好你就牛逼,成绩好老师就护着你!”

    “我从来没说成绩好就牛逼,而且……”

    “你少装蒜,我早看出来你是哪种人了,你不是牛逼吗,全班第一啊,怎么关键时刻屁都不敢放一个,孟洁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你骂够了没有,嘴巴放干净点。”

    “没有!我告诉你,你以后给我离孟洁远点儿,不然…”

    “我才不怕你!”我几乎吼出了这句话。“我知道你混社会,认识几个混混,我才不怕你们呢,有本事你就来呀!老师说得对,你就是没家教!”

    “你再说一遍。”海晨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指着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我说我不怕你。”我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海晨突然笑了:“好,你等着。”说完她就朝教室走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中隐隐升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学校时看到了令我平生难忘的一幕——我的桌子被掀翻了,所有的书都被倒了出来,散落一地,周围的同学们正打算帮我收起来。我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底有一只猛兽即将挣脱锁链。我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紧咬着牙说:“都别动。”

    我要留着现场,等老师来看。

    “孟洁刚刚进来看到这一幕,拉着海晨出去了。”旁边的人小声对我说。我点点头,望着那一片狼藉,静默地站立着。

    不一会儿,孟洁进来了,她看到我,脸上露出很惭愧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她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她蹲下身,去帮我收拾。

    “你别动,我要等老师来看。”我冷冷地说。

    “班长,”她仍蹲在那儿,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海晨是误会你了,她也是一时冲动。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你后来主动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她也很后悔做了这样的事,但她不敢来跟你道歉。我替她真诚地向你道歉,我求求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别让老师知道了。”

    孟洁的恳切的眼神和语气迅速浇灭了我心头的火焰,我点点头,她立马笑了:“谢谢你。”说完接着低下头迅速整理起地上的书本,这时我看见海晨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与她目光相撞,她的目光丝毫没有了以往的锋利,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和闪躲,眉目间柔和了许多。只一霎,她就将目光避开去。我不再看她,蹲下去和孟洁一起收拾。

    那天上英语课时,突然有张卷起来的小纸条被丢到了我的桌上。我摊开,上面的字一看就是它的主人刻意想把它写的工整,但是还是像火柴棍一样看得让人想笑。

    “对不起,错怪你了。”

    我回过头看向海晨的方向,她飞快拿书挡住脸。我有点想笑,转回头,把纸条放进了笔袋里。

    “海晨,你来读一下这个句子。”英语老师的声冷不丁地响起。我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想象着海晨正怎样手忙脚乱地翻书,我记得她刚才拿的是语文书。

    半天没听见声音,我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举手道:“老师,我来吧。”

    (三)

    “施翰,还差谁的作业没交啊。”

    我点了点数:“还差海晨的。”

    “又是她,你去催一下她,你今天放学收齐了放我办公室再走。”

    “好。”

    我回到教室,“海晨呢?”我问海晨的同桌。

    “不知道唉,应该是又去体育馆后面了吧。”那个同学说完吐了吐舌头。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体育馆后面是我们学校混混们每天放学后聚集的地方,听到海晨又去了那儿,我心里顿时一阵不爽。

    那件事以后,海晨对我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而我心中对她的芥蒂也稍稍化解了一些。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那时候的我就是那么没骨气,可能现在也一样。这些多年来,我不知道多少次栽在美女手里,可下一回还是会明知故犯,不少朋友愤愤地说我死不长记性。我也知道“玫瑰虽好,可惜带刺”。海晨就像一朵带刺的野玫瑰,但玫瑰就是招人喜欢,要我怎么办呢?

    其实海晨平时对人不坏,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是对同学很热心,对班里的事也很上心,尽管说她混社会,也没看她沾染上什么社会习气,当然如果顶撞老师、爱穿紧身裤和留长指甲算的话。

    我不断告诉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一些,别那么小心眼儿。但我表面上对她依旧冷淡,始终表现得像我还没消气似的。

    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是脑子搭错了哪根筋。抱着一堆作业下了楼,径直走向体育馆。

    一转到体育馆后面,我就看到一群小混混聚在一起,穿着“奇装异服”,各种“花式发型”,很多在“吞云吐雾”。

    我一走过去立即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一个染着黄头发,叼着烟的高个子男生带着笑走过来。

    “哟这是哪个好学生来了,要烟抽不?”他拿出一盒烟在我面前晃了晃。剩下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我找人。”我吞咽了一下,定了定神。

    “找谁呀兄弟,抱那么多作业多累,跟我们一起玩儿玩儿呗。”那男生伸出手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他力气很大,我想挣脱,没挣开。

    “刘哥,他是找我的。”海晨突然从人群中急急忙忙地冲出来,拉住那男生的另一只手,满脸堆笑地说。

    “你来这儿干什么,赶快走。”海晨收敛了笑容,语气紧张地对我说。

    我看见她对那男生笑,心里莫名其妙地生气:“你没交作业,你交了我就走。”

    “交什么作业,我没写,你赶快快走,别烦我!”海晨不断对我使眼色。她又迅速露出笑容对那男生说:“刘哥,他是我班长,来催我交作业的,你让他走吧。”

    她说完忙悄悄冲我摆手,做口型:“快走快走。”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固执:“我说你交了作业我就走。”

    海晨面露急色,还想说什么,那男生发话了:“哟不想走那就别走了,正好最近哥儿几个缺点儿钱花,小兄弟借我们点儿呗。”

    “我没钱。”

    “没钱?”那男生脸色一沉,猛地一使劲把我搂紧,把上身重量压在我肩膀上,我直接被他压的弯下腰。周围几个男生也围了上来。

    “刘哥,刘哥你放手,让他走吧,他真没钱。”海晨抱住他另一只胳膊,乞求道。

    “闪开!”那男生一发力,推开海晨,海晨本就瘦小,顿时向后猛退几步,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捂住胳膊。但她马上又挣扎着站起来:“刘哥我有钱我有钱。”她从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块的纸币,又掏了掏另一只,把所有的钱都交给那个男生。

    那男生接过钱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行了,咱们走吧,今儿去包夜。”他松开胳膊,放开了我。带着那些人走了。

    “你是不是傻啊你,叫你走你不走。”海晨愁眉苦脸的,边说边揉着胳膊肘。

    “你就不该把钱给他。”我接着嘴硬。

    “你!”海晨突然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一脸委屈地继续揉胳膊肘。我第一次见到海晨这样的神态——细长的眉毛微蹙着,撅着小嘴,眼睛低垂着,鼻子不时翕动着。那样子不再像只刺猬,倒像只受伤的猫。那时我才觉得,她不再是那个大姐大,而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我的心瞬间就软了。

    “那啥,钱我会赔给你的。”

    她别过脸去不看我。

    “你胳膊肘没事儿吧?”

    “哼,托你的福,还不至于截肢了。”

    “那个…谢谢你啊。”我顿了顿,舔了舔嘴唇,说。

    海晨不回答。

    “咱们回教室吧。”

    她仍旧不回答我。我以为她还生我的气,便准备自己离开。

    “哎。”刚走了几步,海晨突然叫住我。“那件事,你不生气了吧?”

    “哪件事?”

    “就我掀你桌子那件事。”

    这次轮到我不说话了,我背对着她站在那儿。突然我感到有人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海晨已经靠近我。我一回头,正好看见海晨流露出犹豫的,似乎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对不起。”犹豫半天,她低下头小声说。

    过了十几秒,我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咳咳,你说你,没写作业不知道抄一本,走跟我回教室,我借你抄。”

    我和海晨一同回到楼上时发现孟洁还在教室里等我们。孟洁见我们一起回来,看了看我和海晨都有些不自然的脸色,问:“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她叫回来补作业。”我抽出我的作业递给海晨,海晨接过去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班长,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孟洁说。

    我和孟洁来到走廊上,我靠在栏杆上,孟洁站在我身前。

    “班长,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好学生肯定不会喜欢那些小混混,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海晨心存芥蒂。海晨她,她跟他们不一样,其实我知道,她之所以跟那些小混混们混在一起,都是为了我。”

    “为了你?什么意思?”

    孟洁沉吟了一会儿,说:“海晨总怕我受欺负,她觉得她跟那些混混们关系搞好了,学校里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她从小就这样,总想着保护我,有时候我也觉得她的想法和用的方法都挺傻的。”

    “她为什么这么在乎你?”我好奇地问。

    “嗯…从小她爸妈就不管她,她也没什么朋友,小时候大家都不跟她玩儿,只有我喜欢跟她一块儿玩儿。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她有一次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孟洁,我发誓,我要守护你一辈子。’那时候我们知道什么叫守护,什么叫一辈子啊。”说到这儿,孟洁笑了起来。“还有啊,你别看她平时像个大姐大一样,其实她内心很脆弱的,她就是怕受别人欺负,也怕别人欺负我,所以才表现得那么强势。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孟洁说完了。我突然回忆起那时班主任说海晨“没家教”和要请她家长时她的反应,我终于明白了她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又想起我也曾说过她“没家教”,不由得一阵后悔。

    另外,孟洁的这番话还让我心里诞生了些其他的东西。我久久沉默着。

    “班长,你怎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孟洁?我要不要告诉你,我感觉,我好像喜欢上海晨了。

    (四)

    “哎哎,交作业了。”我敲敲桌子,海晨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她脸色很差,眼睛里满是疲惫。她一只手撑着头,以免又趴下去,一面有气无力地说:“没写。”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感冒了?”

    “嗯,可能吧。”她放弃了抵抗睡意,一下子又趴在桌上,把脸枕在胳膊上。

    我又敲敲桌子。

    “又怎么啦?”她蓦地坐直,不耐烦地看着我。

    “吃药了吗?”

    “没有。”

    我回到座位上,拿出前几天我感冒时老妈硬给我塞进书包里的三九,装作无所谓地丢到她桌上。

    “赶紧喝了,别传染给别人。”

    海晨盯着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没给你下毒。”

    “哦,谢谢。”她双手把药拿起来。

    我转过身准备出去,突然想到什么,马上又转回去。

    “对了…”这时我看到海晨脸上正洋溢着温柔的浅笑。海晨听见我叫她,瞬间收敛了笑容。

    “你刚才笑了?”

    “没有,谁笑了。”海晨把那盒药塞进抽屉里。“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作业,快点儿。”

    “哦,好”

    期中考试过后是我们初一的第一次家长会,家长会这个东西嘛,素来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期待有人恶心。

    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海晨,悄悄看向她,果然她正一脸冷漠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想到海晨的妈妈居然来了。那是个漂亮又时髦的女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的美,实在与我观念中母亲的形象不太相符。从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后海晨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晨整整一个半天都带着灿烂的笑容,从她在楼梯口迎接到她妈妈,然后拉住她的手把她引向教室,直到家长会结束。哪怕数位老师都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海晨,她的笑也没有削减半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更了解海晨了。我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家长会上的表扬与批评,她在乎的只是她的妈妈和她在一起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才是她想要的,她因此感到幸福。

    我猜孟洁或许有些地方想错了,她也许以为海晨家长从小就不管她所以海晨会怨他们。可是,随着我们逐渐成长,经验告诉我们,假如失去了某个人就会令我们自身感到孤独,那么往往说明,我们深爱着那个人。

    (五)

    元旦来了,作为班长我责无旁贷地要去筹划我们初中的第一次元旦晚会,可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那时的我,其实挺招人讨厌的。初中的我,二愣子一个,遇事易冲动,极度自我,总是有着迷之自信,标标准准的中二少年一枚。知道我怎么当班长的吗?我比老师架子还大,还爱管事儿。性子轴、脾气犟,并且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经常站在讲台上对着同学大呼小叫,指挥这个差使那个,从来不理会怨言和白眼。总体来说我这个班长干得很失败。初中三年,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我,我说的话越来越少的人听。

    我得承认,我学的最差的一门功课,甚至可以说不及格的一门功课,就是怎么做人。这让我日后的人生路崎岖了不少。

    可这一切,当时的我全然不觉,元旦晚会我一如往常要完全照我的想法来策划,并没有参考同学们的意见。这遭到了一部分人的强烈反对,于是很短的时间内,我在班上被孤立了。元旦晚会的筹划陷入了僵局,只剩下几个人我的指挥,我又气又伤心。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眼看着别的班早就已经焕然一新,装饰的漂漂亮亮,一派迎接新年的热闹景象,而我们班却是冷冷清清,我心里难受极了。

    那天班主任在班上说,不搞元旦晚会也好,我们那天晚上可以上自习。我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我能感到全班几十道掺杂着怨恨和责怪的眼神瞬间集中在我身上,要把我融化掉似的。

    放学前我想做最后的尝试,我艰难地走上讲台,教室里略微安静了一点。

    “那个同学们,下周一就要元旦晚会了,咱们班到现在也还没布置,今天能不能麻烦大家留一下,布置一下教室。”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教室里恢复了吵闹,除了孟洁在内的零星几个人举了手,其他人继续收拾书包,我看到有些人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我知道,那准是我听了会难受的话。我心里苦笑,没办法了,一种挫败感传遍全身,慢慢走下讲台。

    “砰!砰!砰!”突然讲台上传来三声巨响,班上瞬间安静下来。我猛回头,发现海晨不知何时站上了讲台,刚才就是她用黑板擦猛烈拍击讲桌的声音。她怒瞪着双眼,一副我初见她时凶狠的神态:“班长说的话听不见啊,教室给谁布置的,还不是给我们自己,元旦晚会都不想搞啦,真想上自习啊!”

    “不搞就不搞。”有个平时就不服管的男生小声顶了一句。

    “你说什么!”海晨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那男生顿时不吭声了。

    “我看谁敢走,都给我留下来布置教室,听班长指挥。”

    教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海晨正想发作,我忙阻止了她。

    我深吸口气,再度走上讲台:“那个同学们,作为班长,我向大家道歉,这次确实是我筹办不力,工作不到位,这样吧,游戏和节目的问题咱们可以再商量,可以参考之前一些同学提的意见。但是希望大家今天能帮个忙,至少得把教室布置出来。拜托大家了。”

    孩子们的特点是什么呢?其实,孩子们的爱比成人更炽热,孩子们的恨也比成人更强烈。孩子们的感情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所以程度只会更深。但是,孩子们更容易相信,更容易原谅,更容易遗忘。

    那天晚上,我在QQ上给海晨留言——“谢谢你啊,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秒回:“以后少中二,少装逼就好了。”

    “那个啥,我周末请你去看电影吧。”

    她很快回复:“好啊!”

    “叫上孟洁一起。”我补了一句。

    这次过了好久她才回。

    “哦。”

    我暗暗发笑,原来人都是有私心的啊,再好的朋友之间也永远有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

    可是我错了,约好的那天,海晨没有来。只有我跟孟洁两个人,我看的出来孟洁很开心,可我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海晨啊海晨,你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来呢?

    (六)

    接下来的故事,剧情发展的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初一的那个寒假过去,海晨就像变了一个人。本来我以为她已经逐渐走上了正途,可没想到的是,她更加变本加厉了。而且是毫无征兆,谁也不知道理由的。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她变得很凶,很容易激动,甚至开始动手打同学。她翘课的频率越来越高,我借她作业抄她都不抄,我放到她桌上,她会马上拿起来扔回给我。她跟那些混混也混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甚至后来还跟一个混混谈起恋爱。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气急败坏地找到她,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一脸冷漠的对我说:“关你什么事,我喜欢他,我愿意。”

    “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不理睬我,转身离去。

    更严重的是,她和孟洁的关系越来越差了。孟洁对她的表现感到很伤心,不知劝过她多少次,可这回,海晨连孟洁的话都不听了。这令很多人难以置信,要知道,她俩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像她们这样的友情有一天都会破裂的话,那我还能相信友情吗?

    她俩几乎不再同屏出现,连说话都变得很少,到最后,几乎不再交流了。只有亲眼目睹了这个过程的人,比如我,才能明白作为一个旁观者,当看到如此亲密无间的姐妹短短几个月变得形同路人时那复杂的心情。

    这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让人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很快,初一要结束了,我们将迎来一个漫长的暑假。放假前一天,海晨突然找到我,此前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递给我一串紫水晶手链。

    “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是孟洁生日,帮我把这个送给她,就说是你送的。”

    “你自己怎么不给她?”

    海晨低着头不说话。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大概你从一开始就讨厌我吧,无所谓了,但你不是喜欢孟洁吗,她最喜欢紫水晶了,把这个送给她吧。”

    “谁跟你说我一直都讨厌你的?”我注视着她,直到她抬起头。

    海晨愣了一下,眼神呆滞了瞬间,然后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不过,不重要了。”

    她把手链塞到我手里,缓缓转身,慢慢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她背对着我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望着她的背影,看了看那串手链,我忽然感到心脏好像漏了一拍。

    同一天下午,孟洁找到我,给了我一个白色的发箍——海晨一直都带发箍的。

    “班长,下周五是海晨生日,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她,另外,替我祝她生日快乐。”

    “你跟她不是已经…”

    “拜托你了。”

    “好。”

    我都答应你们了,可是为什么不给我完成我答应的事的机会呢?

    我找不到海晨了。

    我鼓起勇气,找了几个兄弟陪我一起去找海晨的那个混混男朋友。那家伙听我说明来意,扔掉手里的烟,在地上踩灭。

    “我们分手了,她跟我说她一直就没喜欢过我,还说她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我呆立在原地好久,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最后一句话,直到兄弟们把我拉走。

    假的,都是假的,海晨,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骗我?

    后来我才从班主任那里知道,海晨转学了。海晨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她一直跟着母亲在这座城市生活,不久前,她良心发现的父亲回来把她接走了,带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大城市生活。

    海晨,就这样突兀地从我,从孟洁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留给我们一点准备的时间。我们甚至没来及和她告别。

    开学前一周,QQ许久不上线的海晨突然发给我一条信息:“开学第一天是孟洁生日,别忘了把手链给她。”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思良久,缓缓打出几个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海晨那边也过了好久才回复我:“不重要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样?”

    “不让你们讨厌我的话,怎么才能让你们忘了我呢,怎么才能让你们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孟洁说的没错,你有的时候想法和做法真的很傻。”

    “你可要好好对孟洁啊,我知道她喜欢你,我可把她交给你了,我承诺要守护她一辈子的,以后就由你替我接着守护她喽。”

    “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

    “那么,再见。”

    “再见。”

    (七)

    我脑海里一直有一个画面。小小的海晨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满脸泪水,不停抽泣。外面父母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不时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小海晨捂住耳朵,想隔绝这一切,可是没有用。她哪里都去不了,她害怕,因为逃到哪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她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以后有人真心对她好,那她也会对那个人好一辈子。这颗种子在小学的某一天,当那个叫孟洁的女孩儿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时,悄然萌发了。

    我喜欢海晨,因为她和我不一样。说句有点小丢人的话,她是我初中唯一怕过的人。从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开始,我就被她强烈吸引。我从她的身上发现了我缺失的很多东西,我内心渴望拥有却不敢追求的东西。那种随性,那种野性,那种对于规章制度的漠视和不安分、不受拘束的性格,她就是我的另一面。如果说我像一只温顺的家禽,那她就像一匹野马,我也想像她一样活得那么自由而放肆。或许这就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她对于我而言,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种人生态度,是一直被压抑的那个我自己,是刚刚进入初中的我发现的一片新大陆,一个新世界。

    七年前孟洁生日那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同时把两件生日礼物都递给她。她低沉地呜咽着,竭尽全力不哭出声,看着她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里又泛起了巨浪。

    好一会儿,她才抽抽嗒嗒地说:“先放在你这儿吧,我要等她有一天回来时亲手送给我。”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班长,你看过《霸王别姬》吗?”

    我摇摇头。

    “里面有句话——‘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她不是说要守护我一辈子的吗?”

    说着,孟洁哭出声来。

    (八)

    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后来上了高中,我和孟洁也就分开了,之后的几年里都不再联系。可是现在端详着我面前的这串紫水晶手链和这个白色发箍,我又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没完。

    海晨,你后来回来过吗?孟洁,你去找过海晨吗?

    我多羡慕你们啊,你们从不缺少爱,只因那爱来自彼此。我多么希望你们此刻背道而驰的方向是一个圆,你们从起点出发,却终会在终点相遇。

    施翰

    二零年三月二十二日于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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