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国主成珏要立王后那日,太玄国内红纱飘扬,一派喜庆,百姓们在鼓乐声中欢呼雀跃着奔向城墙,高喊着:“吾国昌盛,福泽绵延。”
半个月前,成玦前往太武观后山斩杀妖兽以求国都平安长存之时突然遭到一法力极强的千年狐妖袭击,险些丧了性命。恰巧有一女子路过救了他,他对此感激不尽,直呼此乃天女下凡,造福其国,连忙将她召回了宫。
民间传闻,此女才貌双绝,国主与她日日为伴,不多时便对其产生了挥之不去的情愫,当即下令要封其为后。
“优优可否准备妥当?”
此刻,寻无忧红纱遮面,纤细的手指被成玦紧紧握住,他垂头笑对着她问。
寻无忧点了点头,跟随着他一步步登上城墙,面对城门下一众百姓。
三道急促的鼓声之后,成玦清朗的嗓音从空中传来:“吾国喜得王后,乃为本王贵人,想来定是天神下凡,保佑万千子民长乐无忧。”
百姓们满面笑容,高呼万岁,寻无忧盯着这场景,却是心如止水,一片平静。
许是她身上流露的气息太过明显,成玦也不免朝她看来,低声道:“王后可是不开心?”
寻无忧摇了摇头刚欲开口,忽然被一道冷笑声打断。
“怎么?玦儿大婚之事都不愿同为师商议了?”
寻无忧微微探过头去,只见檀尘身着墨色长袍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近。他唇角噙笑,依然那么高贵疏离,像是一朵圣洁之花,仿佛什么罪恶都未曾发生过。饶是她做好了准备,还是不免握紧了手,低下头去,任凭指甲刺破皮肉,渗出血来。
“玦儿怎敢?”成玦恭敬道:“玦儿听闻师傅近些时日都在太武观闭关,又想着此事自己也能胜任,便不好再去叨扰。”
他说着将寻无忧揽入怀中,轻笑着介绍到:“优优,这是国师,也是我的师傅,法力甚是高强。”
寻无忧俯首行礼,只听檀尘低沉的声音命令道:“抬起头来。”
她听话的抬头,红纱随风飘动着,散开一阵胭脂的香味。
檀尘又命令道:“把盖头掀开。”
寻无忧闻言微微蹙眉,成玦连忙阻止道:“洞房之前掀盖头不吉利,还望师傅见谅。”
寻无忧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更紧了,即使隔着红纱盖头,她也能感受到檀尘落在她身上犀利的目光,那视线像刀一样不动声色的刺痛着她每一寸皮肤。
她恨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恨着。
恍惚间,指间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她回过神来就听到成玦疼惜的声音:“王后怎得如此不小心,受了伤也不告诉本王。”
寻无忧盯着自己掌心被指甲划伤的血肉不语,檀尘冰冷的询问再次袭来:“你叫什么名字?”
“寻无忧,”成玦抢话道:“无忧无忧,有王后在左右,定能保佑本王万里无忧。”
话音刚落,寻无忧在檀尘眸中看到了暴风雪般的冷冽,他道:“明日清晨,王后独上太武观一趟。”
02
檀尘走后,成玦拿起帕子来擦拭着寻无忧掌心渗出的血,温声说道:“优优别怕,我师傅就是为人严厉了些,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寻无忧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檀尘为人如何,她早已见识,此番回来连名字都未改,便自是做好了准备。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成玦又道:“若你当真害怕,明日本王陪你去就是了,定是不会让王后被欺负了去。”
寻无忧听着这话不由笑出声来:“国主不怕你师傅?”
成玦闻言眸色渐渐深沉,寻无忧见状淡笑一声,推开他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今日可别坏了国主兴致。”
红纱幔帐,鸾凤和鸣,寻无忧却是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成玦倒当真陪寻无忧到了太武观,只是檀尘有令,只能她独自前往观中。
寻无忧沿着台阶走进观内,一眼便望到了檀尘高大的背影,观里的侍从把门合紧,他才转过身来,声音冰冷:“跪下。”
寻无忧在地面跪下,下巴被他狠狠捏住勾起,檀尘盯着她,眸中尽是戾气:“你没死?”
“国师这是何意?无忧一直活的好好的,怎得会死?”寻无忧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却是乖巧的道。
“无忧,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檀尘忽然满是怜惜的把玩着她的下巴,唇角勾起的笑容有种近乎变态的温柔:“既然没死,就该找个地方乖乖躲起来,保佑自己不会被我找到。现在换了张脸傻乎乎的跑到我的眼前来,是在挑衅我吗?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第二次?”
他说完一掌甩在寻无忧的脸上,她嘴角立刻渗出了血,连忙恐惧的流着眼泪后退着:“我听不懂国师的意思,我什么都没做,我不嫁给国主了,我不做王后了,你放了我,别杀我。”
她这疯疯癫癫,满脸惧色的模样让檀尘不由蹙起了眉。
寻无忧叫的声音很大,观外的成玦也不由跪在门外道:“师傅,无忧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若因本王成亲之事生气,冲我一人来便好,不要为难于她。”
檀尘目光紧紧盯着瘫在地上之人,寻无忧脸上流露的惧色更浓,眸中却是一片平静。
“太玄国刚历大喜,国主对我疼爱有加,国师这样喊打喊杀,岂不让自家人心生嫌隙?”
她把“嫌隙”二字咬得极重,檀尘果不其然冷下脸来:“好一张伶牙俐齿,想不起来?那就跪在太武观前好好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再送你上路。”
寻无忧出去后只对成玦说了罚跪之事,并未传述原话。成玦对此怒火丛生,直呼要去找国师理论,寻无忧却是拦下了她,眸中含泪劝慰他道切莫得罪国师。
她知道,成玦是怕檀尘的。
她也知道,越是害怕越容易厌恶。
寻无忧日日去太武观前跪着,檀尘自是不会让她好过,处处刁难,可她并不在意。
因为不久后,举国上下,口口都在相传,王后新礼初成,长跪观前为国祈福,恩泽感天动地,可歌可颂。
03
寻无忧和檀尘本是千星国乐舞坊的艺人。
她主修琵琶,檀尘擅长抚琴。二人在坊中对酒当歌、吟诗作对,周遭皆是惜才之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不管懂或不懂礼乐,都为他们的琴声而沉醉着。
那时风光无限好,寻无忧和檀尘约定好待到杨柳依依时便去民间游历,追寻最美妙的音乐。
谁曾想,等来的却是一场恶战。城墙一处处塌陷,大街小巷的百姓伤残无数,千星国一夜之间被灭,存活的国人悉数沦为了棠月国的军奴,被关进了铁笼里。
行军打仗之人多粗鲁,不懂器乐之礼却偏偏喜欢捉弄抚琴弄鼓的人。于是,她和檀尘成了最常被刁难的对象。
战鼓声中,她边抚琴边在士兵的哄笑声中扮过猫叫;也在烈日之下跪在军营旁充当过旁人拉弓射箭的靶子;更在军队打了胜仗的庆功宴上像个泥鳅一般在地上翻滚打滑供人取乐。
尊严和脸面早已随故国逝去,她却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她想活着,哪怕苟延残喘,她也想活着。
可檀尘向来生活在别人的追捧之下,这从天入地的落差怎能让他屈服?他不甘受辱,奋力反抗,却也因此被更加变本加厉的刁难。
有次营中一位身形膘肥,名唤骑风的将军打了胜仗,归来后便把他们二人唤了去。他享受把旁国遗民踩在脚下的感觉,仿佛这样才能彰显出他曾经带领军队破灭了一个国家的荣誉。
骑风狠狠揪着他们二人的头发,檀尘扑上去想要撕咬他的举动彻底的激怒了性格残忍的男人。他命人在檀尘身上挂满了彩色的灯笼,扬言要扒了他的衣服,像狗一样牵着他在军中巡游。
寻无忧不忍看到檀尘受辱,连忙伏在那将军腿边哀求,说愿意代替他受罚。
将军并未手下留情,寻无忧未被扒光衣服,却着实被挂满了彩色灯笼在哄笑声中围着营帐爬行了一圈。
她知道,彩灯笼翻译成棠月国语意为“娼妓”,骑风在以这种卑贱的方式侮辱着曾经闪闪发光的他们二人。
那日夜里,寻无忧第一次见到檀尘在她隔壁的笼子里伸出头来伏在她的肩膀低泣。
“活下去,”寻无忧满是泥泞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熠熠发亮,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们要活下去。”
那日过后,檀尘开始不再反抗,任由旁人怎么侮辱,他都乖乖照做。他变得像一潭死水一样掀不起任何波澜,士兵对他的警惕心越来越轻,因为他们不觉得一个废物能做什么。
可寻无忧知道他不过是在隐忍。
终于有一天,军队迎来了最大的一场战争,军疲将乏。檀尘趁着士兵放松警惕之际,取出了很久之前便藏在琴中的毒药,借着装疯卖傻的机会偷偷放入了柴房的食物之中,在众人晕倒之后,一把大火烧了整个营帐。
他带着她从地狱逃了出来。
04
寻无忧和檀尘在一个边远的村子躲了三年,靠卖艺为生。
檀尘棋艺仍旧高超,可寻无忧看得出来,他眸中曾经的年少风华已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戾气和深沉。
棠月国未曾破灭,却也无人追查营帐之事,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敌军使的阴招罢了。
檀尘蛰伏了三年,终于等到了太子齐乐巡游边境之日。
他借机接近了乔装打扮的齐乐,又一手策划了她和太子的相遇。
寻无忧生得好看,一身才华傍身,冷艳又不骄矜,很快便俘获了齐乐的欢心。
齐乐将他们二人带回了宫里,安置在了自己殿中。寻无忧备受宠爱,很快就被封了妃。
而檀尘颇有谋略,不多时便助齐乐攻破了多座城池,棠月国逐渐扩张,满城皆是欢呼声,只有寻无忧满面愁容。
“无忧为何如此闷闷不乐?本王打了胜仗你不开心?”
夜间,烛光蔓影,齐乐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问到。
寻无忧摇了摇头,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我只是在想,国破家亡,百姓该有多凄苦。”
齐乐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道:“无忧所言正是本王忧虑之处,本王虽然渴求国力昌盛,却也不愿伤及百姓,所以很早之前便吩咐士兵要妥善安置遗民了。”
他始终温文尔雅,眸中的星光让人完全不能怀疑他说的话。于是,寻无忧噙泪将军营里的遭遇告知了他,齐乐闻言勃然大怒,立马下令盘查此事。
齐乐怜惜的吻着她的唇瓣、颈窝,将她视若珍宝的模样让寻无忧满是疮痍的心倏然染上一层浓烈的温暖。
他不知情,那些伤得她体无完肤的过往和他毫无关联!寻无忧心底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着, 她相信齐乐是个好太子,将来也会是个好君主。
她热泪盈眶的跑去找檀尘,不料他对此怒火丛生,掐着她的脖子满眼通红。她知道,他不愿卑微乞怜生不如死的日子为外人所知,只好一遍遍的安抚他不要害怕。
檀尘冷静了下来,齐乐也很快就查处了欺辱遗民的骑风将军。
寻无忧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慢慢平静下去,直到她无意间撞见,檀尘以同样的方式将原本应该死去的骑风踩在脚下,在他身上泄愤似的挥舞着长鞭,那鲜艳的血色和凄惨的叫声让她不由心底发颤,她这才发觉,檀尘是真的变了,变得彻彻底底。
寻无忧并未告发此事,只是当做从未发生过。
齐乐安置了所有的遗民,让他们过上了稳定的生活,闲暇之时骑马带着寻无忧外出踏青,在她琵琶声中舞着剑。
那日子太过美好,美的像一场梦。
檀尘在齐乐的提拔下,一路攀升,直接做到了棠月国尊贵无边的统领大将,然后就有了她噩梦般的那日——
布防图被泄露,齐乐带军打仗途中中了埋伏,士兵死伤无数,城中刀枪剑戟下血光四射,战火连天中身受重伤的齐乐赶回宫中救她,却被一箭射下了马,终是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寻无优泪流不止,疯了一般的挥起齐乐身上的长剑,又被士兵轻而易举的刺中。火光蔓延中她倒在挚爱之人身上,看到了城门下肃然而立,冷眼旁观的檀尘,而他的身旁正是拿着布防图的幼年成玦。
曾经她与檀尘约定他引她进宫为妃,她助他拥有权利时她只当他是想要享受繁华,可临到了才恍然明白,他恨棠月国,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为人臣子。
而她,从爱上齐乐起,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枚废棋。
05
一晃五年。
王后一心为民,洪福齐天,城中上下呼声连连。檀尘终究是没有名义再让寻无忧罚跪了,他不能明着杀她,只能派人下毒、暗杀,却被寻无忧一一破解了。
不日后,成玦在宫中设宴,邀请百官入场为深入民心的王后庆祝。
寻无忧坐在铜镜前,思绪却不由飞远,从前齐乐最喜欢一边将她揽入怀里,一边用手指为她上着胭脂,他喜欢笑,笑起来仿佛漫山的雏花都随风绽放了般。
“无忧,既然杀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活着,我也不会再杀你,”檀尘的声音不知何时在殿中响起,他说:“如果你乖乖的离开,不再出现,我可以手下留情。”
他说着便转过身去,声音冷若冰霜:“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你该不会忘了吧,杀死齐乐的可是成玦的人。”
檀尘走了,寻无忧却是眼眶泛红,紧紧捂住了胸口。
痛,心如刀绞一般泛着痛楚。
“优优,准备好了吗?”
成玦欢乐的笑声传来,寻无忧连忙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来人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连忙问到:“怎么了?”
寻无忧朝他笑了笑,只说:“无碍,手有些疼罢了。”
成玦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变得不悦:“这群庸医怎么搞得?连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
寻无忧盯着他的脸微微出神。
他不是齐乐。
他也没有齐乐的宽容豁达。
若是真正的齐乐会怎么样呢?他一定会吻着她的手指,调笑般的道:“本王多亲亲,无忧的小手就不要痛了。”
寻无忧想着不由收回了自己的手:“小伤而已,我们还是快去宴席吧。”
宴席之上,群臣举杯共饮,连连称赞王后收服民心之举。
一向不爱说话的布防将军耳东突然提议:“王后与国主新礼初成,又有如此之德,国主岂不应该好好赏赐一番。”
“对对对,”成玦连忙笑出声来,却听身旁一道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又连忙改口道:“国师以为如何?”
众臣见状纷纷开始小声交头接耳,直言国主此等尊贵之位,竟然处处受国师牵制,就连小小的赏赐都不能自己做主,那岂不成了国师的傀儡。
寻无忧静静的听着,清楚的看到了成玦握着酒杯的手不断收紧。
檀尘自然不会傻到在此时驳了成玦面子,淡淡道:“这国中事务当然还是国主说了算。”
这话让成玦缓了情绪,他笑盈盈的看着寻无忧道:“不知王后想要什么赏赐。”
寻无忧也勾起唇角笑了笑:“听闻国中有一罪奴所,关的是棠月国遗民。”
此言一出,满殿之上骤然安静,唯有檀尘嗤笑一声:“王后莫不是还想求国主放了那群罪奴?”
寻无忧面无表情道:“不,我想求国主,杀了他们。”
06
寻无忧提出的猎杀方法是活埋,用她的话说,无血才能无怨,才能保证他们的冤魂不会找上门来。
整整一天一夜,寻无忧全程站在棠月国的遗陵前,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
“真没想到,无忧你也有如此狠心的一天。”檀尘站在她的身旁砸吧着嘴,他也全程看着,寻无忧知道,他怕自己耍花招。
“和你比起来,我这点狠不值一提。”寻无忧冷笑一声。檀尘也是豁然笑出了声:“怎么?承认了?”
寻无忧没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檀尘,我救过你,齐乐待你如血亲兄弟,论狠心谁能比得过你。”
檀尘闻言大笑几声,围着她转了个圈:“血亲兄弟,无忧啊,你还是那么天真,你难道忘了,就是因为他,我们曾经才过得像个畜生。”
寻无忧很想反驳他那和齐乐无关,又忽然觉得没有必要,檀尘的心已经被黑暗侵蚀,容不得半点光亮。
她此时才想起,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情早就有迹象的。比如此前每次齐乐封赏檀尘,她去祝贺,他都是冷笑着问她是否是在施舍;再比如每次齐乐邀请他到宫中赴宴,他嘴上谢恩,脸上却无丝毫笑意。
他杀齐乐,灭了棠月国,因为他从未付诸真心。
而选择杀她,一来是想彻底封锁他曾经在军营为奴的消息;二来便是嫉妒同样做过“狗”,凭什么她还能拥有爱情吧?
“看你前面,齐乐的墓就在那里,就像你说的,身为好兄弟,我给了他最后的体面。”檀尘说着,在她耳边发出近乎变态的笑声:“可惜呀,我的好兄弟应该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站在他的坟前,杀着他的子民,睡着他的敌人吧。”
寻无忧眼眶通红,忍无可忍的一掌甩在他的脸上。檀尘的神色瞬间变得可怕,他掐着她的脖子,面目狰狞道:“寻无忧,我给你活路你不走,你偏要找死我成全你。”
“国师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寻无忧双手扒拉着她的手腕,眸中是被窒息感逼出的泪花,她已然换成了一副楚楚可怜又无辜的模样:“不要杀我,求你,别杀我。”
“国师,师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快放开王后。”刚好赶来的成玦倏然冲过来拉开了二人。
寻无忧轻靠在他怀里不停的咳着,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国主,我不过就是和国师商量你已成年,万事不要过度干扰操控于你,谁曾想他就要杀了我。”
成玦眸色一暗,目光不由看向檀尘,后者只是一声冷笑:“行了吧国主,谁有问题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成玦的眉头皱的更深,只对寻无忧说此事不必担忧,日后不要再同国师顶撞,还有,近日动乱频起,她还是留在房中安全。
寻无忧知道,他这是对她起疑了。
而她要的正是如此。
07
寻无忧被变相软禁了。
成玦对她依旧宠爱,珠宝首饰从未少往她的殿里送过,闲来无事也会叫她弹着琵琶,附在她的耳边低语:“无忧,你是来保本王无忧的,绝对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寻无忧往往但笑不语,生活诡异般的平静。
没过多久,太玄国边境开始动荡不安,接连吃了几场败仗。众大臣集议断定,是国内出了内奸,不然敌军不可能如此熟练的掌握军情。
不出所料,这疑点被移到了寻无忧身上。
“国主可信我?”
夜间,成玦面色阴沉的站在寻无忧的殿内,见他不回答,寻无忧又笑道:“是国师说的对吧?让我猜猜他都说了什么——这女子来路不明,忽然就被国主封了王后,还企图挑拨你我师徒二人的关系,国主难道就不曾生疑?”
“他是这么说的吧?”寻无忧笑着走向成玦,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我自是可疑,可国主,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国师吗?他曾经拿着布防图投奔于你,做了你的师傅,扶持你坐拥万里江山,那是为什么?因为你年幼,够听话,他说什么你就要跟着照做,可现在呢?你还想听他的话吗?他难道看不出来你的想法吗?”
半个月后,国内妖邪之气四起,国师护国不力而被小施惩戒。寻无忧也终于被允许随意出入。
成玦带他去太武观后狩猎,她气喘吁吁的追逐着一只奔跑的兔子,眉宇间难得的舒展开来,却又倏地皱起。一只箭就那么直直的飞来,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兔子的身体,鲜红色的血液淌了满地,它没来得及合上的眼睛透着光,就像那日的齐乐一样,寻无忧了愣在原地,眼睛涩然发疼。
“王后何须如此费力,本王抓来予你就好。”成玦跑到她面前提起兔子的尸身,寻无忧只盯着他,喃喃道:“死了。”
成玦微愣道:“王后说什么。”
寻无忧这才敛了情绪侧过头去,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何必要射死它呢?它本来也只是在自由的奔跑,并没有碍着旁人什么。”
空气凝结了几秒钟,他听到成玦疑虑的声音,他说:“王后,很早之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是啊,在棠月国的城门下,大火纷飞中他们见了第一面。
寻无忧并没说什么,回宫中的第二日,她又遭到了暗杀。她知道,她已经触碰到了檀尘的逆鳞,他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早有防备。
刺客没有得手,被抓了起来,成玦黑着一张脸审讯之时,那人连连求饶,只说本意并非要杀王后,而是为了得到她手中的布防图。
成玦大怒,斥责此人一派胡言。那刺客不停的磕头,说愿以性命担保见王后偷走了布防图,只要在殿里一搜便能知晓。
成玦召来了布防将军耳东,在寻无忧的房里一番搜查,果不其然在床底的胭脂盒里搜到了一个羊皮卷,经耳东查阅,正是太玄国布防图,他不禁勃然大怒,当晚便把寻无忧打入了牢中。
08
王后叛国通敌,一时成了举国上下的罪人。
水牢之中,负责审问她的正是国师檀尘。
“无忧啊无忧,真是可怜,你看你,几日不见,竟然又成了阶下囚。”檀尘拉扯着束缚她的锁链,不断的收紧,勒得寻无忧喘不过气来。
“檀尘,你坐不住了吧。”寻无忧看着他笑出声来:“成玦长大了,已经不是你放在手心把玩的傀儡了,你的权利正在慢慢的消失,你曾经踏着数万人的血走上的的地位会一点点的下沉,你难道就不怕吗?”
她清楚的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狞色闪过,可檀尘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他要动手杀了寻无忧,就要得手之时,国主成玦突然传来消息,要求耳东同时参与审讯,未得证据,不得用刑。
用成玦的话来说,耳东是半路里升上来的将军,无世家门族,又从不与百官交集,是最能使人信服的。
可这事传到百官耳朵里可完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在他们看来,这是国主铁了心的要削弱国师的权利之举。
不日后,太玄国东南一带动乱频仍,却一夜之间捕获了诸多叛国小贼。
成玦那日来探望寻无忧,冷声说到:“王后,本王劝你早日说出主谋,叛贼已经落网,本王就不信严刑拷打不能试探出消息。”
然而还未等到探出消息那天,一批军队便来势汹汹的攻向国都,一路长驱直入,直奔主城,战事告急,耳东连夜将城中百姓转出了城。
城门很快便被凶猛的士兵攻陷,檀尘站在无乐国国主身边却发现迎接自己的是满城金甲、远远超过他方数目的士兵,还有正在成玦身侧抚琴的寻无忧。
“国师,你通敌叛国,暗中联络无乐国人之事王后早已发现了端倪。”成玦得意的勾起唇角。
这一切,从寻无忧软禁后便是他们一手做的局。那日他们名为外出游猎,实际上趁着夜深潜伏在太武观里,亲眼看到了檀尘将布防图交给了无乐国人。
而这布防图又不过是寻无忧布下的另一个局,她早已料定布防图丢失后势必会闹的满城风雨,檀尘必定会找她顶罪,所以一早便将布防图掉了包。
“王后,你可真是神机妙算,果然是保本王无忧。”成玦笑声响亮的看向面色铁青的檀尘:“国师聪明一世,怎得就没怀疑你们一路打来为何会如此顺畅?本王早就把兵力集中在了城里,只要你们进来,便全数绞杀。”
他说着便指挥军队前进,却发现身后之人纹不动。
檀尘见状冷笑一声发令却发觉周遭之人同样毫无反应,怒火攻心,他单枪匹马杀了过来,成玦连忙挥剑防守。
寻无忧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周遭的士兵悉数消失如烟,奋战的二人两败俱伤,徒留一场如海棠花一般盛开的大火,将整座城围了起来。
国主亲自上场御敌,不幸身亡。
王后为国忍辱负重,不惜承受千人唾骂的痛苦,只为卫国之责。甚至在最后关头还不忘以伤残之躯紧关城门,防止战火伤及百姓,被永载史册为后世铭记。
09
寻无忧在边远一处与世隔绝的城里醒来。
身旁围绕的皆是额头带着“罪奴”二字刺青之人,他们有的被割了舌头,有的被打成了残废,脸上却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连连称她:“城主大人。”
“你心愿了了吗?”
待众人退下后,寻无忧的床边忽然幻化出一只九尾狐。
五年前,棠月国灭,她身受重伤昏迷在死去的齐乐怀里,直到火光攀上了她的脸,剧烈的痛楚让她清醒过来,她毁了容,望着爱人哀嚎着,眼看就要失去最后一抹力气时却忽然被从天而降的九尾狐救走了。
那狐帮她在此地安置了齐乐的遗体,又助守丧五年后的她救了成玦。她入宫为王后,步步为营,为的便是救棠月国的遗民为水火之中。
不日后,传来消息,太玄国迁都东南,与先棠月国国都设在同一处位置,新任国主名为耳东,是个半路高升的将军。
寻无忧第一次见到耳东是在边境和齐乐互生情愫时,耳东是他四处潜伏搜刮消息的得力属下,齐乐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一人。
棠月灭国后,耳东一步步坐上了太玄国的边防将军,为的也是拯救棠月国的遗民。
寻无忧被成玦带入宫中后,当即便私下联络了耳东。
此后“绞杀”遗民、激怒檀尘、边境暴乱,向成玦提议设局便都在计划之中。
寻无忧知道,檀尘一旦觉得权势遭到威胁,势必会再次寻求新的权利,于是她请狐妖建了一座虚城,名为无乐,国主是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而后她又说服成玦打压檀尘的权利,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上钩了。
寻无忧与成玦商议,将檀尘引入城中一网打尽,却让耳东稍稍移走了城中百姓,待在城外按兵不动,那一日黄金铁甲、肃然而立的士兵纵然颇多,也不过只是狐妖幻化出的虚影罢了。
她设了一座空城,以最小的损失解决了这番纠缠仇恨。
檀尘若还活着,总有一日会再次挑起战争,事后毕竟民不聊生。而成玦又何其不残忍?他残害遗民、滥杀动物,日日在她耳畔唤着“无忧无忧”,眸中却并无爱意。
这样的人,一旦经历叛国之乱,势必又是另一个檀尘。
可耳东眸中有光,他一定会像他的主子那般,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君主。
这盘棋,她终究做成了局。
“你心愿了了吗?”
狐妖陪寻无忧来到齐乐坟前后再一次问到。
寻无忧眼前忽然就浮现出无数个齐乐的影子,策马奔腾的齐乐、温柔吻她的齐乐,明知死路一条,还是要赶回救她的齐乐……
“动手吧。”寻无忧如释重负的笑了。
这是她同狐妖的承诺。
狐妖给她一张脸,她还狐妖一颗心,从此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她这样渺小之人,跌落过尘埃,飞入过天堂。日后守着挚爱之人以及他守护的子民,在这一方世外桃源的之地做一开明的城主,还白白在敌国国册上留得个千古芳名,倒也算是废棋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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