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绝变异之美

        昨天终于把简嫃的散文集《愿你留一片天真》看完了。

        发现台湾散文作家简嫃，是在两年前读到一本关于学生的读书笔记中，因为她特别喜欢简嫃的散文作品，在那时，凭着“嗅觉”就隐约开始喜欢，但毕竟没有读过，后来在多次的阅读中，机缘巧合，反复看到提到评价她的作品及语言美，终于忍不住诱惑，连续买了两本，之一是刚看完的《愿你留一片天真》，另一本是《为你洒下月光》。

        简嫃自称是“无可救药的散文爱好者”的散文写作者，在30多年的散文写作历程中，用自己独有的写作方式进行着“散文马拉松”之路，他的创作题材多元奇变。

        刚看书中一篇《四月裂帛》，就深深被其中的语言美的魅力迷住与震撼，给我的感觉是，她的语言在用词与修辞上真正做到了散文修辞的另类即变异修辞的极致，给读者的感觉是一个异常奇绝的印象，另一个角度，说明她的言语生命的无比强大与壮硕，心灵的丰富以及深邃。

        自觉在她的散文语言面前，自己的写作与用词以及由此涉及的审美的苍白无力，甚至在她的语言美面前自己真正深感哑然的失语。

        散文的异化大致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用词的陌生化，一个是修辞的变异美，这两个方面都是内心审美即言语生命力极为强悍的体现，也是真正优秀散文的标准。而简嫃的散文中这两个方面基本不分彼此，大量的语句中，都具有用词的奇绝与变异修辞的并存，难分难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我在这里做的简单粗暴的分开，不过是为了说明好的散文语言是从这两个方面去追求的。因此，在以下还是摘抄散文的两个方面为妙：

        其一是散文语言在用词的奇绝即词类异化陌生化效果强烈化：

        “近郊的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毋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辩，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生命的焚烧。”“或一条百年老河养不养得起一只螃蟹？”“圆滑地在言语厮杀的会议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孤独的诗人们，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午后的雨丝正巧从窗帘蹑足而来。三月的驼云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着积年的乱麻。”“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你的话幽浮起来。”“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气风发地画每一桩工作。”“时间如空中爬行的蜗牛，沉寂、迟缓，兀自流淌透明涎液。”“她常常刻意在上面逗留，想象参差的玻璃尖划过脚底时，那种带血的痉挛。”“在繁盛的城市总有瘫痪的角隅。”“（废弃物）这些时间战场的伤兵在莽莽苍苍的芒草丛下，反刍过往的荣华，分泌不能解体的孤独。”“连续豪雨，矮墙头的野草猖狂起来，那种长法接近挑衅。”“黄昏袭来。”“没多久，样品屋及接待中心花枝招展地戳在路旁。”“一只黑头蟑螂正蹑手蹑脚地通过罹患壁癌最严重的区域。”“阳光瘦了下来，但还是亮得很大方。”“不远处有一两只啼鸟的声音，悠悠荡荡的，把空间叫宽了。”“我居然为一片未完成稿跌回往昔，试图钩沉记忆，阅读旧日。”“蝴蝶跟风私奔，鱼在火炉上写传记。”“一辆卡车疲惫地冲来，又疲惫地冲走。”

        鲁迅文学院研究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王彬在《散文课》中这样对变异修辞定义：“通过修辞手法将词语进行反常搭配，从而形成变异化语言，即变异修辞。”他还进一步强调：“变异修辞的重点是在变异，我们用普通辞格的手法来对我们的这些话进行变异，使得这些话变成一种文学语言，至少不能那么陈腐，读起来令读者耳目一新。”从第一个方面，用词的奇绝即词类的陌生化所产生的强烈华陌生效果，我们已经不难看出简嫃在散文语言的奇效，给读者的一种强烈的奇妙，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鲜感随时扑面而来，这就是我在初看她的散文给我的一个意外的惊喜，是一种以前多次阅读时语言的从来没有的奇异美妙的感觉。这个感觉在第二个方面修辞的变异对语言的激活上是极其明显和惊异的。

        其二，是散文在语言的修辞上的变异修辞的陌生化效果强烈化：

        “那是个黑海，她想，沉浮着记忆之尸。”“开关是屋子的纽扣，只有鬼才害怕裸裎，人住的屋子就得亮，所有的扣子都该剥开。”“像原野上的大树喊它心爱的叶子，一片榕树的也跟错了，跟到苹果树那儿去了，所以要借风的声音喊它回来。”“女人持刀各有功法，最后还是把自己刨尽削完。”“她也知道依照常理应该‘生气’，可是突然忘记生气的技术，像断臂人不知道如何接对方递过来的一杯酒。”“机车太旧了，像肺癌末期严重咳嗽。”“晚春时节，那棵木棉还在，残花被行人的脚步分尸了，仍看得出烈士颜色。”“她以为爱就是完完整整的独霸，像胃里一颗不敲壳的核桃，用一辈子消化。”“好像人躺在巨大的时间转盘上，沿着刻度慢慢转动，终于从冷冻移至春分。”“没写完的稿子像未瞑目的人，在时间的岸边磨磨蹭蹭，等着有人说罢遗言，才肯含笑离席。”“今天的太阳看样子是可以把八辈子的恩怨情仇都晒干似的。”“年年岁岁，杜鹃把春天开成花的河流；岁岁年年，一段心境。”“如果蓝天是一本无字天书，云必是无字的注脚。而我急速的车痕翻译云的语言于路上则是最新出版的注疏。天空以变幻的蓝色铺叙，云以干净的手法描写，然后交给我的眼睛去印刷。”“太阳在一堆泼墨似的乌云之中挣扎。”“昂首，问候天空，伸指弹去漫天尘埃，扯云朵拭亮太阳。”“应该找一条清澈洁净的河水洗洗我的耳朵，因为我听不见蝉声。”“我提笔的手势搁浅在半空中，无法评点眼前这看不见、摸不到的一卷声音！多惊讶！把我的整个心思都吸了过去，就像铁砂冲向磁铁那样。”“是一扇有树叶的窗，圆圆扁扁的小树叶……风是幕后工作者，负责把它们推向天空，而蝉是啦啦队，在枝头努力叫闹。没有裁判。”“蝉声是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新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千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九月的太阳在天空纵火，把天空熔成薄薄的半透明晶体。”“生命像个摆钟，不得不开始，不得不在死亡与疲惫之间摆动，然后不得不停止。时间是个铁面无私的监视者，监视着芸芸众生。”“死亡是一只口袋，盛满了发出诞生之金光的口袋。”“如果世界是个垂暮老者，至少我们还有新泣的初婴，去预约未来的美丽。”

        然而变异修辞也是有条件的，王老师在文中重点讲了语境对变异修辞的影响，他说：“如果没有上文和下文就是所谓语境，小语境。没有这个语境，变异修辞往往被认为是荒唐的。”而且，他特别强调说：“尤其是这种狭义的语境是决定变异修辞能否成功的一个基本条件。”我们从以上从她散文中摘抄的变异修辞语句中顺便拿一句：“没写完的稿子像未瞑目的人，在时间的岸边磨磨蹭蹭，等着有人说罢遗言，才肯含笑离席。”在这里的小语境即是，作者先有了把没有写完的稿子比作了人，才有语言后面的“磨磨蹭蹭”、“说罢遗言”、“含笑离席”三个变异修辞的连串发生，否则，就会让人莫名其妙了。再拿一个简单分析：“蝉声是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新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千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这里的小语境是，作者先把夏天的蝉声比作成湖面的一阵波浪作为前提，才有了语句后面孩子们心灵的这一面“新湖”，才自然而然地有了后面的“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千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即是用手去声音，这样就能理解作者在文章结尾的那句“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的神奇的妙意了，否则，就如半空中迎喉吃进去一个苍蝇难以下咽。此外，王老师还说，变异修辞的另一个条件就是审美，这也是文学的最终目的，所以，我们在看简嫃散文的时候，不难发现，她在语言上的整体效果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奇绝变异美。

        思想与审美都要寄托在语言上，二者就如人的灵魂与躯壳一样。因此，对于散文，语言是第一要素，创作出蕴含大美生命力和精神哲思的语言。这样的语言，是必须得以作者深厚的文学涵养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为底色的，只有这样，在运笔行文中，才能用思想才识与人生阅历浇灌出来文质彬彬言美质胜的散文语言美，那种真正有生命力的丰腴与浩大的底蕴，就会在读者阅读中扑鼻而来。

        好的语言，是最本色的语言，是带有作者个性、气质与丰厚涵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