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吾师(一)

作者: sgasun | 来源:发表于2017-10-15 14:57 被阅读31次

    文/sgasun

    吾爱吾师(一)

    人生中没有什么能比让你脱胎换骨的顿悟更令你兴奋和最值的了——因为那不仅仅是改变,而是让你臻于完美。毫无疑问,这种时刻极少,但是每个人都会遇到。有时候来自一本书,一次布道,或一行诗。有时候则来自一位朋友……

    这是我教授的《高级英语》课程内容里的一篇课文的开篇。每次都到它,都感慨万千。作者如此的感悟是我的亲历,所以,读来尤为感触。

    我一生中脱胎换骨的顿悟就是来自一个朋友,一个比我老的老头,一个来自英国剑桥的Ph.D,一个作家、诗人,我的真正的人生之师:Dr. John Drew。

    去年中秋前夜,十五年没见的好友尘凡默默地微信来两张图片。打开细看,不禁泪奔。掩面感叹:这沉默寡言的男人啊!总是用他那独特的沉默方式让我震惊!如同15年前他上午电话里说在家下午却悄然莅临我的城市然后问我家门牌号一样。

    我惊问“这你都保存有?!”

    那是一张请柬。88年我们在上外读“英国学”时排演了外教Rani Drew的英文戏剧After Nora Left Home,一幕续编易卜生《玩偶之家》结局的现代女性题材戏剧。

    尘凡负责将请柬发送到上海领事馆邀请英方驻上海领事、参赞等相关人员观摩,所以,他留下了一份作纪念吧。这是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有这份心的!以权谋私哦。

    那上面可全都是老师John Drew的亲笔。而我那时候除了扮演剧中男主角外,还兼顾art work,尘凡负责灯光音响等技术活,我担任设计演出广告和观赏手册等。

    所以,我保留的就是自己当初设计演出手册和广告设计手稿。已经斑驳的剧本自然没丢。以及我为Rani 所有英文剧结集出版设计的封面手稿。

    急忙将这些旧物拍照发给尘凡分享。就像两个二战中离散70年的老兵久别重逢一般,凡能触发记忆的小小东西都一古脑往外掏,滔滔不绝。

    尘凡说“你才是高人呐”,尘凡赞我永远不吝溢美。我说“我只是一个喜欢收藏记忆的人,而已。”

    吾爱吾师(一)

    如此时刻,中国传统团圆的节日之际,倒真的怀念起我的远在英国剑桥的人生之师John Drew 和Rani Drew 他们夫妇俩了!

    多年前与John的来往通信中他明信片里那句“we grow older and thus need more laughter than before in the face of oncoming darkness”(我们越来越老,因此,在即将到来的黑暗大幕在我们面前落下前需要更多笑声)。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一直对我送给他的一些漫画涂鸦然后配有自己的一两句感悟画片念念不忘。

    他是希望我仍然在画,仍然在写。并且仍然让他看了能会心一笑。

    但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他这话中的“黑暗大幕落下”总让我联想到《牛虻》里亚瑟在上刑场前夜写给爱人琼玛信里的自我调侃:活着,跳着,活泼泼地,不过这是我的最后一跳了,一到明天早晨,就要——“滑稽戏收场了”!

    每每读到,都黯然神伤……老师!您还好吗?曾经的小伙伴们,你们都还好吗?……

    此生与Dr.John Drew老师结下的亦师亦友、亦父亦子般的情谊是我一生最大的财富,也是我一生最大的改变,用脱胎换骨形容,不为过。

    他不仅通过课堂的教学,发掘出我身体内的另一个我,就像一代武林宗师打通了徒弟的任督二脉,找到一个充满自信且具备各种潜能的新我,并且给了我一个舞台让我肆意展示……

    除此之外,他还让我此生明白了一件事:师生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每年,我都会送走一批毕业学子,目送他们从青青校园消失,身影融入社会的尘嚣……每到毕业季,校园里处处弥漫着离别的愁绪。

    08年毕业前夜的聚餐让我终生难忘。餐桌上,我们师生一同回想当年,时而开怀畅饮,时而唏嘘感叹……

    我发现他们都长大了许多,无论身高还是心智,这可以从他们的举止,和人的交往谈吐,以及脸上洋溢出的自信的风采,感觉得到。

    大四的毕业实习,与社会的初步接触,他们无一例外的一个感受就是,走入社会的实践活动,比起课堂里学到的东西多的多。

    结帐时,他们不让我买单。甚至不让我还上次清远实习检查时一个学生为我垫付的300元住宿费,我说那就把这些钱作为今晚饭钱的一部分,也没得到同意。

    他们只开玩笑地说,留着将来我们去凤凰玩做经费吧。为此,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为感谢他们,也为弥补,就提议去饭后去唱卡拉OK,并且说好,唱K的钱由我出,算我请的。为我们能够成为师生这份缘也为我们的明天的分别。

    我是想我必须这样做了心才会安。

    但是,一路唱歌看球聊天,玩到半夜以后,我去结帐,却发现只要90元?!

    我们总共点了一打啤酒、手撕鱿鱼、花生、凉拌青瓜、凤爪、水果盘,怎么都不会只要90元吧?想想,一定是某个同学将酒水钱提前交了。

    唉,我从内心里感激他们,但还是感到有些许遗憾。我本来是想利用我所能为大家减少点花费,多添点快乐,现在说不定反而让他们多付出了……

    他们毕竟还没有成为有职业有收入的群体。

    在夜里回家的路上,夜风吹在脸上,让我更添一些感伤。

    吾爱吾师(一)

    我其实并不希望我和学生的师生关系是这样的,似乎当学生的就应该为老师永远付出。我希望我们是一种平等的关系。

    从小受的传统教育,根深蒂固地在潜意识里告诉我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是这样践行的。老师在我们受教育者的心目当中,地位比父母还要高,父母将自己的孩子交给老师前,总习惯地说:您就把这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一样,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想想,年幼的你,听到这样的话,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以这样的方式把你交给一个人,内心有多么恐惧无助?所以,多数孩子变得对父母的话可以违抗,而对老师的话则言听计从。

    那么,师生关系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前天,陪两位应邀前来作学术讲座的教授游南华寺,为说惠能六祖,为说他的那首偈的前因后果。我从始祖达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一直说到六祖,将他们如何遇到老师如何悟道又如何获得衣钵的来龙去脉一一讲来。

    特别说到五祖弘忍传衣钵惠能后,送惠能下山,让他连夜离开,以免遭惹事端那一段情节。

    师徒来到河边,有一艘小船,老师弘忍说“来,上船,我来渡你。”

    这时候,惠能却说:“师傅,我迷的时候,你一直在渡我,现在我悟了,我自己‘渡’自己!”

    我第一次读到这段的时候,心里也是豁然大开。犹如佛家开悟里说的“棒喝”一样!顿悟!

    那天为这两位教授又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依然感叹不已,说我就是从这里知道自己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老师的。当然,我后来之所以远离家乡来到这里教书,也和南华寺和慧能大有关系。

    这不就是最好的师生关系吗!一个老师如果能够让学生在离开学校离开老师以后的环境里,自己“渡”自己,这样的老师才应该说是最高明的老师。

    说得通俗些,就是我们说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可我们许多人,嘴上这样说,真正这样实践的不多了。教师现在几乎就剩下授业一项了。而且,就是这项,许多老师也只是“授之以鱼”,而不是“授之以渔”。

    有多少学生离开传授者之后,能够自己学会学习,自己学会思考呢?自己学会做出决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我现在每天还会面对许多学生在生活和学习当中遭遇的各种处境时发来的求助,他们的问题往往就是一个:“我该怎么办呢?”快毕业了,也都是成人了,但他们仍然问你最多的问题就是:我该怎么办呢?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我常常反问他:你想怎么办?他们的回答常常是:我不知道。就像在课堂里回答问题一样。

    我不认为这样的教育是成功的教育。连自己为自己真正做一个决定都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更别奢谈自己“渡”自己了。

    我一生最大的转折发生在我遇到我的老师Dr. John Drew以后。在此之前,虽然遇到很多老师,但是大多都是授业者,传道者很少,更别说为你解惑。跟在John身边,耳濡目染,逐渐脱胎换骨。

    吾爱吾师(一)

    后来由于89那场“风波”,来不及和老师告别就匆匆逃离,返回家乡。

    但是,对师恩实在难忘,所以为了回报老师的恩泽,我特地为他挑选了湘西的民族产品,蜡染挂毯和蜡染沙发枕头座垫,还有一个埃及手工雕刻的铜盘,是中央讲师团一个人民日报海外资深记者送给我的。

    我之所以拿出来给我的老师,是我想把自己最珍贵的礼物都送给我的老师。

    我还特地在信中说,中国人最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想以此来表达我的谢意,表达你对我的影响之重,诸如此类。

    但是John的回信令我犹如当头一棒。这是我在读到惠能故事之前的第一次“棒喝”。

    信是这样写的:

    Jian Jun------

    What is all this rubbish about giving things “in return”! we should, of course, not be talking about things at all —but only thoughts and feelings. A teacher, especially, picks up ideas here and there, but he doesn’t then “return” them to where he found them. He passes them on to someone else. The spirit passes on out through the world—it isn’t an acount book of debits and credits!

    (译:建军-- 什么“涌泉相报”啊,一派胡言!相反,我们根本不应该谈什么“滴水之恩之类的东西”——而应该谈“思想”,谈“情感”。特别是作为一个老师,他应该到处博采众长,而不应该最后又把他所采各家之长“退回”到各家之手。他应该将这些各家之长传承下去。将这种精神传到每一个地方——师生关系决不是借贷关系。)

    That said,many thanks for the handcrafted cushion covers. They are beautiful and we shall make good use of them. I don’t know where in Hunan you dug up the Egyptian plate—don’t tell us there are pyramids out your way? Anyway, many thanks for your gifts. In future, however, please remember that friendship doesn’t need “returns”. If we are to use the language of commerce for it at all (which we shouldn’t), say (as the Indian poet Tagore says) that friendship “pays itself”. It was good to have a geniuse eccentric around in the class last year! Even Xiao Lan began to make up her mind!

    (译:不管怎么说,非常谢谢你寄来的手工沙发靠垫。它们很漂亮,我们一定好好利用。我不知道你在湖南怎么会挖掘出个埃及铜盘来——别跟我说你们湖南也发现金字塔了啊?总之,谢谢你的礼物。但是,将来,请你一定记住:友情不需要“回报”!如果非的要用商务语言(当然我们不用)来形容的话,这样说吧(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的):友情自身就是回报!去年我们的班级特点已经出现极大的多元化,这很好,甚至xiaolan也开始学会自己做决定了。)

    信中提到的xiaolan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年龄算大的,教龄也算长的,但是除了教书,其他方面都非常单纯。我们都不知道她如何管理一群大学生,也许正因为教的是大学生,她算幸运,教中学生,她肯定就惨了。

    教授John对她的夸奖,可以看出老师对每个学生的关注,可以看出他在课堂里的每次授课的用心所在。的确,xiaolan的变化,是最令人吃惊的。

    而我自己的变化也是最令我吃惊的。这点我自己知道,而同学们总认为,我原本就是这样,其实不是。

    信很长,不能全部译出了。只是想通过这些告诉大家我所理解的师生关系。或者我所理解的最好的师生关系是什么。

    我知道,毕业意味着我和许多学生师生关系结束。我并不希望他们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观念,同样希望他们不要总想着“回报”两个字。

    师生关系绝不是借贷关系,我们将来就是朋友。我只希望他们离开校园,走入更广阔的天地,涉足更深不可测的江湖后,自己能够渡自己。为师的就欣慰了。

    在老师给我的毕业评语也是推荐信中,他的那句“the most distinct student in the class with a real mind of his own”(班上真正拥有独立思想最与众不同的学生),是对我最大的肯定,我此后的人生一直被它所激励。

    去年国庆,收到导师John从剑桥发来的email,他再一次震惊了我!

    他说,Rani跟他依然在前行,Rani依然忙着创作,同时开始学Tai Chi(☯️),找的一个来自委内瑞拉的男子教授。因为最近她无缘由的发现打字、骑马、掌勺时有点失去平衡,抓不稳物件。

    而他自己呢,他说,感谢我的孙子,让我现在重拾几年前常踢的周末足球,今年开始第一次打至少52年没碰过的很奇怪的英国运动——板球!碰巧跟从澳门来的某些从没玩过的人一起玩!

    于是,可想而知,在我的回信里,我只能用连续的问号和感叹号问他,天呢!您老到底有多大?!俺认识您老的时候,您不都六十多一老头了吗?如今,过去了快三十年了哦!踢足球?!打板球?!

    他说,他仍然记得大多数学生的脸!特别没法释怀多年前我与他在广州沙面的相会他竟犯了那种horrible error!从此擦肩!可怕到至今想起,他的心中仍然留有a great hole!

    O!Jo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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