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二月十日
再去姥姥家时,大部分绿植已被清走。
由于暖冬的原因,渥太华河还未上冻,一片一片的鳞状薄冰如退下的蛇皮,随着银色的水流缓缓西行。
老人家身体怕冷,暖气打到了最大,腿上还套着棉裤。
墙上挂的壁画一角夹着我五年前从意大利寄给她的明信片,已落满尘埃。
小客厅虽没了丛林般的葱郁,却摆了一张大圆桌,放了椅子之后连过人的地方都留不下。
第一次带丈夫拜访姥姥,一道过来的还有我三姨家的三个孩子,最大的表妹小我四岁,在上大学,其他两个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中文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语言,一如拜访这种概念。
我的一对小表弟小表妹吵嚷着想喝可乐,姥姥急忙蹲下来去找,我想帮忙却已挤不进雀内脏大小的凹形厨房。
“李-李阳你给坐下,干嘛呢,来姥姥家不客气.”
姥姥的三个女儿都嫁给了李姓丈夫,所以六个孙辈的儿女有五个姓李,儿时我们节日时聚在姥姥家的时候,姥姥时常叫错我们的名字。
我看着弟弟妹妹嫩嫩的小脸张望着姥姥倒入塑料杯里的饮料,突然意识到,儿时我也曾用过同样的声问姥姥要糖吃,要冰糕,糖葫芦,上江淹玩,去公园散步—曾因姥姥午睡耽误了下午的出游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
当时三姨家人在长春,作为留在姥姥身边最小的外孙女我和姥姥最亲,却同时骄纵任性,蛮横霸道,而姥姥从来都只能以抱怨的态度给予安抚和管教。
不知是不是姥姥的做饭水平下降了,还是我这么多年口味已大改,姥姥的饭菜吽咸的,难以下咽。
我一边吃饭一边低声教表弟表妹中国饭桌上的礼数,姥姥一再为我夹菜让我措手不及又不知如何拒绝。
饭后二度把我赶出厨房,说冬天女孩子手尽量别沾水。姥爷给我看他在美国旅游时拍的照片,又问我关于电脑的操作,表弟表妹吃过饭喝过饮料后有些兴奋,大表妹和我丈夫一人抱起一个,去姥姥的卧室看风景。
“姥姥你家原来的植物呢?”我看桌子上颇为孤单的君子兰,问。
“养着累,送人了,你妈妈搬走了好几盆。”
我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没了植物的遮挡,格外耀眼的夕阳把一道道皱纹打上光泽。抓起来时,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几十年经历了什么,无从于手上的皱纹解读。我对姥姥的记忆是无声的,已忘记在道外的房子是恬静还是喧哗,只有那些葱郁的绿植凸显在记忆中,从阳台,到厨房,到卧室,和姥姥在透叶莲肥大的阔叶间忙碌的身影。
她和我说了很多话,都不重要。在她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数年的分离,累下太多的话想说,又无故有些许难免的隔阂。谈到夜已漆黑,表弟吵着要回家。
突发奇想想住在姥姥家,真的想像小时候一样爬到桌子下在绿植中搭一座堡垒,躲进去,不出来。
可是,晚上还有聚会,我想握姥姥的手,可是她得拄拐杖,有姥爷搀扶着。
而那些小时候被我当作森林的绿植,已寥寥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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