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新绿

从超市出来，门口柜台上摆着一溜儿盆栽绿植，在春的召唤下蓬勃盎然，欣欣向荣。

一只雪白的瓷罐里蓬着一丛毛茸茸的新绿，像个绿色小球般滚到我的眼前，调皮地笑着，黏着我的目光，牵绊住我的脚步。

那是怎样的一种绿啊，浅浅的，嫩嫩的，泛着鹅黄，亮得逼眼，像刚拱出地面的新芽，又像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那么幼嫩的肌肤，那么繁茂地生长着，她似乎在攒着头咿咿呀呀地悄声耳语，又似乎在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总之，像个孩子般地惹人怜爱，我温柔地抚摸着她，用我慈母般的目光，怕一伸手会弄疼了她。

我忍不住想象着，如果把她放在我办公桌的书架上，不知道能平添多少欢喜和宁静，与她相比，书架花瓶里那一束色彩斑斓死气沉沉的干花就像个干瘪苍老的妇人，毫无生机，一碰便是摧枯拉朽。

买花姑娘读懂了我的心思，笑盈盈地说：“喜欢就带回去吧，你看她多可爱。”

我满心欢喜正准备揽她入怀，一想到自己惨痛的养花史，又缩回双手，暗自神伤了。也许如旁人所说，女子阳气不足不适合养植物，也许是由于自己不够细心，我连一只仙人掌也未曾养活过，不是水浇多了淹死，就是水浇少了渴死。世间的事多么矛盾，明明爱花之人，却不善养花，眼见一株株水灵灵的花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手下香消玉殒，疼惜、难过，良心备受谴责，许久不再养花。

罢了，走吧，可这一蓬茵茵的新绿，仿佛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孩子般淘气地与我纠缠着，非要我带她走，纠结、徘徊、挣扎，舍不得，又怕养不活，进退两难，最后干脆脑补出一幅绿枝嫩叶枯黄萎败萧索肃杀的惨景，才狠心转身悲壮地离去！

一路上，我在心里默默祝祷着：孩子，不是为娘狠心不要你，是怕养不活你啊，但愿你能遇见一个懂你、疼你的主儿，精心呵护，悉心照料，让你日益茁壮饱满，为这个世界撑起一片小小的绿荫。

回到办公室，念念不忘的是还是那蓬新绿，上网查询，才知道这可爱的小家伙名叫做“金丝雀”，是一种蕨类植物，还真不大好养。不知怎的，这名字令我心生惆怅，虽然她的娇俏可人的确与金丝雀有几分相似，但总觉得太俗，难免让人想到像金丝雀一样被人豢养的美丽女子，还有那被羁锁于金笼中的悲哀……这蓬稚嫩无忧的小清新，不该背负这许多的沉重。人真是太奇怪的动物，或者只是我自己太过感性，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会心生嫌隙，也不是不再喜欢她了，只是怕一想到或跟人一提起她的名字，心里就会无端地觉着别扭。

这一思量，倒豁然开朗了，一阵风来，书架上那捧干花微微轻颤着，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仿佛在提醒我莫要喜新厌旧，“勿忘我”，多美的名字，我差点忘了她背后那个浪漫凄美的故事。相传一位德国骑士与他的恋人漫步在多瑙河畔。偶然瞥见河畔绽放着蓝色花朵的小花。骑士不顾生命危险探身摘花，不料失足掉入急流中。自知无法获救的骑士说了一句“Don't forget me！”，便把那朵蓝色的花朵扔向恋人，随即消失在水中。此后骑士的恋人日夜将蓝色小花配戴在发际，藉此表达对恋人坚贞不渝的爱和思念。于是，这朵花融进了爱，这朵花有了蓝幽幽的名字：勿忘我。

是蚀骨的思念让勿忘我如此坚韧而倔强，还是她固执地想要把这份爱化作永恒？即便我数月未曾照料，她也丝毫不自怜自哀，兀自娴静安然地，用那一抹忧郁的蓝，默默陪伴着和她一样固执而倔强地爱着的我。

也许，每一朵花，和每个人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金丝雀”名字的背后，是否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呢？我希望没有，希望那个不怎么妥帖的名字只是园艺师们依据她形似金丝雀的色泽而匆忙拟定的，希望她只是一蓬简简单单、绿得不知所以然的小草儿，永远不知人间愁滋味，只是那样顽皮地、恣意地生长着！

就在心间为那一抹新绿留一方沃土吧，让她自由自在地欢喜着，憧憬着，那是未泯的童真，是充满喜悦的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