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文/静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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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连着几日沉着脸，空气里似乎都氤氲着一股阴郁疲乏的气息，久久唤不醒人呆滞麻木的困乏表情。不想一直沉浸在恹恹欲睡的状态当中，也不想放任自己慵懒到底，索性一个人出了家门，揣着像天一样阴郁的心情，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刚下过雨，街上行人稀少，路上一段一段还积着水，向上腾着雾气。路边树上的蝉因着燥热，扯着嗓子又开始聒噪不休，这让人更想寻得一块安静的地方，有些思想的复活需要隔绝喧闹，所以急于寻找，急于释放。

姑奶奶是前一天晚上走的，消息是母亲早晨发到家人群里的，在我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惊诧的不是老人去世本身这件事，而是惊诧于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过伤心，只是感觉心里有些沉重，但到底搞不明白，这种沉重是否只是源于这恼人的天气。

公园里人极少，正合心意，我径直走向那面湖水，那里有停靠安歇的地方。平静的湖面漾着粼粼波光，就着湖边的石头上坐下，这才踏实下来。湖旁的柳枝垂到了湖面上，清风拂过，柔柳扭动着细腰，撩得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无限的散开最后消失，像惴惴不安的告白后的一段空白，一个句号。丝丝缕缕的情愫也跟着被一点点拉扯出来，无止无尽。

最近的几年，爷爷奶奶一辈的人都到了七八十的年纪，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告别。年关回家还见了面，问候寒暄上几句，不想一别就再不见。三十岁之前对生死没有概念，这些年走的多了，心里跟着怕了。走了的，绝大多数还是远亲，但多少都是有一些事牵扯着记忆，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姑奶奶是爷爷最小的一个妹妹，我小的时候，常能见到。工作之后，也就每年回家的时候总惦记着探望一回。这几年，姑奶奶的身体一年不及一年，因为年轻的时候过度劳苦，身体严重透支，到了儿孙满堂，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竟没了气力享受天伦之乐，而只能每日与身体的各样不适相抗衡。

腰酸背痛折腾的整个人在没几年的功夫，就感觉缩小了好几圈。腰腿长期的疼痛使得腿也变形扭曲了，后背也整个的佝偻了下去，站着的时候，就得倚着拐杖，人和拐杖就呈现出字母h的形状，像一棵形状奇特的老槐树，已经无力再向上伸展，只能缩着枝干了。再后来的时候，颤颤巍巍连走路都很困难，而且一只眼睛也完全看不清了，只能依靠另一只眼睛微弱的视力勉强辨认，更多时候都得靠着听觉。

姑奶奶头一回始终也认不出我的时候，我还试探着问她“您仔细听听，我的声音像谁啊？您再猜猜。”于是，老人家竭力地去猜了，她举起自己干枯消瘦的手磨搓着我的脸，手上的老茧拉的脸生疼，又磨搓着我的手，手也生疼。她尽力地挤着眼睛，又用袖口抹着因过度用力而流出的眼泪，把自己能想到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唤着。我看着她满是褶皱的脸，感受着她皲裂的手掌的触摸，我伸手拂过她盖在脸上的白发。直到我之前的笑意完全消失，直到心头一阵紧过一阵的绞痛袭来，到最后我不得不一个劲儿地向上眨巴着眼睛，我彻彻底底感到，这种无意识的要求，实际上是何其的残忍，因为它彻彻底底暴露出一个老人由衷的无助。

姑奶奶问我上大学了没有，我说都上班好几年了。她就长长地“哦~”一声，又接上一句“难怪我老的这么快呢，你看都不记事了”，话语里都是沧桑。姑奶奶能看见的时候，还常常跟我讲，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出了名的能哭，讲我怎样彻夜彻夜地扯着嗓子哭闹，怎样油盐不进地只顾哭闹。姑奶奶要去娘家了，就和母亲轮流抱着我，俩人吹灭煤油灯，倚在墙角，一整晚摇着身子哄我入睡，到最后，疲乏无助的俩人也跟着我哭。姑奶奶说，“你母亲拉扯你可真不容易来！”如今，这话还恍如昨日，可一晃的功夫啊！一晃的功夫就已是阴阳相隔，一晃的功夫老母亲的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

及至去年再见的时候，姑奶奶两只眼睛都彻底失明了，我不敢再让姑奶奶猜了。离开的时候，我满怀地拥抱了姑奶奶一下，我清清楚楚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溢出来的一绺浑黄的泪水，沿着满是沟壑的脸庞弯弯曲曲地滚落，吧嗒吧嗒地湿了衣襟。姑奶奶自始至终都在说，这一见估计就再见不着了。果然，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

人这一辈子来世走一遭，花开花落皆自然，聚散离合无定期。年轻的时候都想着轰轰烈烈，年老的时候唯盼着平平安安。看着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心底升起来的怜悯给我沉重的无力感。及至真的离开了，除了至亲至近的人为之悲痛欲绝，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剩下一份关于生前的念想，又很容易轻飘飘随风散去。

对于已逝的人，更多时候还没来得及用心的告别，却又被牵扯不清的生活掳走，马不停蹄地奔赴到无数的错综复杂里，在那里，彷徨寻觅得意失意。

你看那镜中花，水中月，湖水里倒映着的都是虚空。雾气弥漫处，花留香，树裹裳，不几时，云烟涣散，终成虚空。人去了，曲终人散，尘归尘土归土，阅尽繁华，最终不过一掬细沙，一抷黄土。

三毛说：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芸芸众生之沧海一粟，对于降生和离世，别无选择，而对于怎样活着，就是我们的选择。所以，撇开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不必太在意，不必太计较，既然活着，就该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