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九州裂(二十)

九州裂(二十)

作者: 一溜风云 | 来源:发表于2023-01-09 07:12 被阅读0次

    逃亡

    却说吴南柯与杨睢在唐王府炼药,戒备森严,门口日夜有武士把守。武士见苏竞开对吴南柯甚是谄媚,时常讨要丹药,便知这丹药定不寻常,不过因地位低下,谁敢去讨要?吴南柯性若顽童,喜怒不定,有时开门出来,对门口武士道:喏,新炼制的长青丹,床笫之欢,长举不泄,今日高兴,赏与你等一人一粒。休走漏消息。武士自是喜欢,老神仙长,老神仙短地叫着。

    夜间吴南柯或打开门来,独自喝酒,杨睢木然拉着风箱。吴南柯似对外面武士,有似乎自言自语道:你等可知我随身所携带的珍宝是何物?武士皆竖着耳朵静听,又不敢答应。吴南柯指了指杨睢笑道:料你等也想不到,他如今是我的稀世珍宝,用了天下无数珍奇药材喂补,打通体内宇宙,其血液,任意丹药不能比也,若配药,药效无敌。勇士丸,药效一时也,若配之龙血,可保持长久。两个暗中观察,子时过后,门外只有两个武士当值,两个时辰过后,再换另外两个,想是轮流当值。两个白日饱睡,夜间吴南柯将院门打开,走到武士跟前,大喊一声:你两个留神,我明日便逃出去了,哈哈哈。

    年轻武士左右看看:老神仙,休戏弄我两个

    吴南柯:你等皆如阿呆,我一人如面壁,甚苦闷,因思逃走。

    年老武士道:老神仙休怒我两,只因苏将军严令,不得随意与老神仙说话。

    吴南柯:苏竞开可恶,日后我一粒丹药亦不与他。从袖内拿出两粒丹药,一人一粒递给武士:此是保命丹,病极或伤急服下可续命。你两个乖巧,赏与你等。

    两个武士接了随身藏好,喜之不尽。

    吴南柯:此地有我一故人周行密,未知你两个曾听闻否

    一个武士道:如何不知,周家乃扬州巨族,原来老神仙与他有渊源

    吴南柯:昔日他对我有恩,今我欲报之,欲赠之丹药,谁能为我送之。

    两个相互看了看,吞吞吐吐,老年武士:论理,老神仙差遣,我等岂敢违背,只是苏将军有令,老神仙下落乃机密之事,如泄密,必严惩。

    吴南柯摆摆手:不为难你两个,他日我得闲自去,我所记不差,周府离此亦不甚远

    年轻武士道:不远,出王府大门往南去三条街便至。老神仙何不待功成之后再谢之。虽周府亦觉荣耀。

    吴南柯:如此则借大王势,非我之赤心也。

    两个武士皆赞叹:老神仙重情重义

    吴南柯笑道:你两个甚合我之秉性,待我用龙血炼制勇士丸时,必有厚馈。只怕你两个不当值。

    两个听了,慌忙说道:夜间当值甚苦,我两个若与他们调换,无不应允。

    吴南柯笑道:却我等消息,休泄露消息,传扬出去,皆来相求,我何来许多。

    两个连连点头。

    白天,苏竞开率人来。吴南柯正在廊下的木塌上打盹,瞥了一眼苏竞开,动也不动。苏竞开堆满笑容,走向去道:国师,自庐州回一月有余,未见一粒丹药,大王一日数次问起,我不知如何作答,请国师教我。

    吴南柯睁开眼睛:你禁我如囚徒,我甚不乐,因此无心炼药,你禀明大王,我炼不得便好

    苏竞开大惊:国师所为乃机密之事,故派武士护卫,若有对国师不敬者,我必罚之。忽而眼睛一转:国师若寂寞,我府亦有年轻姬妾,可赠国师,以消永夜。

    吴南柯摇头:妇人甚麻烦,非我所欲,我性不耐约束,你禀明唐王,我欲处一山水间,神清气爽,自然尽力。

    苏竞开:国师,庐州一战显威,各道刺客必至,王府戒备甚严密,可保国师无虞

    吴南柯:我偏欲看山水风景。若不得,炼药亦不可保,你可禀明大王将我沉江喂鱼。

    苏竞开见知他执拗,不敢用强,因此笑道:国师休恼,待我禀明大王,每日可往后花园散步,山水绝美,胜过自然也

    吴南柯点头:如此亦可忍受。

    自此,苏京开令武士们逐日伴着两个到后花园散步。从炼丹之所到后花园要经过一重院落,出入口皆有武士把守。花匠或其他苦役做活皆有武士看护。两个暗中察看地形,观察岗哨。回来之后,杨睢叹道:杨亮治军治郡无方,惧怕刺客,防卫看似颇为严密。

    吴南柯:如之奈何

    杨睢:等,必死,逃或可一生,武士迫于势,夜间或懈怠。

    过了几日,夜间天空一轮明月,将地面照得明亮。子时过后。门口两个武士正昏昏欲睡,见大门徐徐打开一条缝。

    吴南柯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招手:速来,正值月圆子时,难得如此天象,我已练得奇药, 赠你两个各一份,他日用着之时却莫推辞。

    两个自他说起,苦等多时。然又惧怕被发觉,犹犹豫豫。

    吴南柯大为不悦,欲将门合上:你等既不信,何不强求。

    年轻的慌忙作揖道:老神仙息怒,我两个如何不信,因惧怕人知

    吴南柯:误以你两个为男子,不如阉狗也。砰地将门合上。两个赶紧将门推开,走进院子,年老的笑道:老神仙,赎罪赎罪,因惧怕府将夜巡至此,是以犹豫。

    吴南柯将大门合上,一指廊下木塌,上摆着两个瓷碗:将其取来。两个乐颠颠端来,见碗底一层黑色的粉末。

    阿呆仍在一炉边木然地拉着风箱。吴南柯过去将去拉来,对武士喝道:快将其中指刺破将血滴于碗内。武士抽出随身匕首 ,捉住杨睢手掌,一割,血滴滴答答落下,霎时漫过碗底药末。吴南柯便教滴于另一碗。见差不多了,看着两个:速吃下去,初始燥热,不久全身通泰,妙不可言。

    两个端着碗,见碗底泛着黑色的亮光,一股腥味扑鼻,把心一横,端起碗来一口吃下。

    吃罢,抹了抹嘴角,对吴南柯道:味甚苦...话音未落。浑身抽搐,五官挪位,指着吴南柯说不出话来,踉跄走了几步倒地身亡。

    月色撩人,后花园隐隐有笙歌传来。府将率人照旧巡查,因月光照得通明,放眼四周皆可辨明,因此各处草草看过,到炼药之处,往常要近前细细盘问。今见两人侧身私语,便喝道:仔细当差,休得懈怠。两个武士唯唯诺诺。府将心里惦着家里的美妾,率人一径去了。

    换上号服的杨睢、吴南柯背过身来。将花白髭须皆刮干净,带着通天冠,在月光下径往后花园来。门口当值武士依墙打盹,杨睢走过去一人一脚踢醒,趁其懵懵懂懂:仔细当差,若有差池,唯你是问。大摇大摆迈步进去了。

    岗哨激灵站起,揉揉眼睛,见两个武士大摇大摆进去,不敢追问。

    后花园芙蓉池,游船灯火辉煌,唐王与众嫔妃正在饮酒赏月、歌舞笙箫,令两队妇人在岸上拉纤,缓缓拖动游船,娇笑不绝。

    杨睢望了半晌,叹道:杨亮若即大位,尚不如我也。

    两个白日早已看得花匠修剪高大花木搭得木架,合力抬到院墙边,院墙高五尺余,爬上木架用手攀住墙头,奋力翻过去。扑通落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爬起来,径往南去。

    吴南柯忽而站住:陛下,若周行密将我两个送回,岂不白辛苦一场。

    杨睢转身看着他:休唤我陛下,我自后便称作易目。周行密乃本地巨族, 必为杨亮深忌,必不敢将我两个轻易送回,且周行密必不欲杨亮炼药有成。

    吴南柯:若他将我两个灭口

    杨睢:不若送回。或将我两个送出城去,不留痕迹。

    吴南柯:何不自逃

    杨睢:城门防守严密:以我两个之能,难以逃脱。天一亮,事发,杨亮必封城,城内大索,到时我两个插翅难飞。

    吴南柯:昔日我在周府不辞而别,今见之令人羞愧。

    杨睢拉着他:速走

    街巷寂静,月色如水,不一时便来到周府,府门雄伟,外面不见人影。两个走上去啪啪打门,叫了半天,角门开一缝。门房睡眼惺忪,探头问道:你两个是何人,夤夜叫门欲何为?

    杨睢厉色道:你将我两个放入,去寻管家,教他唤醒周行密,只说吴南柯来访。

    门房见他们打扮怪异,不敢怠慢,慌忙往里去通禀。

    原来周行密惧怕误事,令亲随左右,夜间不论何时皆须通禀,睡熟则唤醒。夜来刚刚睡下,管家叫醒一说,登时睡意全消:你速带他到你屋舍,休教傍人得知。

    吴瀚章昨夜与他议论形势,夜半未走,两个抵足而眠,听见动静亦起来。

    周行密沉吟:此事甚是诡谲,他如何深夜寻到我来。

    吴瀚章:事不宜迟,亦当面质询之方知。

    两个便往管家居所而来,时隔十年之久,周行密一看便认出吴南柯来,也似昔日那般不安地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杨睢则沉稳多了,从容坐在木踏上。

    周行密望着吴南柯笑道:老弟深夜探望令人惊异。目光却望着杨睢。

    吴南柯挠挠头皮,指了指杨睢:他执意要来,若我,不敢相扰也。

    杨睢摆摆手:事急,闲言少叙。想你亦晓知我两个身份。他为杨亮炼制勇士丸,我则为药奴。今冒险逃出,料难以出城,特寻你相助。天明杨亮必发觉,严守城门,禁止出入,大索全城。我之生死固不足惜,然或牵连扬州文武声益。吴南柯在杨亮辈之手,非百姓之福。余生愿从我为善,或能有益百姓。

    周行密听罢,知道事关重大,看了看吴瀚章,对杨睢道:此事关我周府生死荣辱,不可不慎,待我两个商议再定。说着与我瀚章两个出去了。

    吴南柯摇头摆脑道:他自商议亦可,何不令奴婢设宴款待。

    杨睢:你休任性,自此须改

    吴南柯:我亦悔将髭须刮尽丢如炉火中,人见或以为阉狗,令人羞愧。

    杨睢:髭须可再生,若将头颅割去,如何再长?

    等到寅时报更,不见两个回来,亦不见府内管家露面。

    吴南柯不耐烦了:必将我两个卖与唐王了

    杨睢闭目养神:若此,亦命也。休怅怨。

    又过了半个时辰,吴瀚章率领几个健壮汉子进来。

    吴南柯冷笑道:何苦教我两个久等,我两个教你立大功,一碗薄酒不与。

    杨睢睁开眼睛,淡淡一笑:扬州无人,难怪杨亮敢如此作为。

    吴瀚章笑道:休小看人,便是要救你两个走脱,不能飞天遁地而走,须寻可靠之人。你两个须换上团练号服,速随我等出城。

    有人将号衣递给他们。两个换上,一汉将他们换下王府武士号衣点着,烧成灰烬。

    原来,唐王听了宋熙之计,允许各地团练,庐州后,见勇士丸威力无比,又不好朝令夕改,不教团练,于是便令各地团练轮番修筑城墙,深挖护城河,驱之如苦役。团练士卒皆怨恨,以为被豪雄所卖。周行密与左右甚忧虑,若说唐王停了团练,日后再欲聚众甚难,若不能止之,则土著皆怨巨族,士心瓦解。

    若唐王不能炼药,则势必不得不复倚重团练,则周行密等各地豪杰之势复张。周、吴两个商议二策,一杀、一纵。

    周行密以为灭口稳妥,便是唐王差人来查,无人对质,只推不知。

    吴瀚章力主先纵之,吴南柯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再杀之不迟。

    两个相持不下

    吴瀚章道:主公,我亲护送其出城,若有差池一身任之。

    周行密默然,半晌方道:我欠思虑,贤弟至孝,你母患疾卧病在床多年,吴南柯毕竟岭南神医之后,或有回春之术。

    吴瀚章慨然道:主公,我岂是以私害公之辈,我母久病性焦躁,姬妾奴婢皆避走,去岁自买残疾新妇来,日夜与母厮守,母心情大悦。弟自此家无忧,能一心为公矣。药奴,其太宗也,弑之甚易,但恐弑之后,形势或异,人以此问罪,主公何以为辞。

    周行密大悟,执吴瀚章手:我偏狭,非贤弟,几铸成大错。贤弟自安排,府内人马任意差遣。

    于是吴瀚章率领一哨人马来到北门,吴、杨两个夹在中间。门吏正是周家故吏。卯时开城门。门吏与士卒在值房歇息,吴瀚章到时,时辰尚未到。门吏爬起来相迎,见吴瀚拱手施礼:先生今日甚早。

    吴瀚章叹道:今各地团练劳作不止,皆怨愤,我力主其事,少不得到处解劝维持。

    两个寒暄着,等到卯时,门吏令士卒打开城门,教吴瀚章一行过去,刚过城门,忽听后面马婷声骤急,十几骑飞至,拿着令牌喝令:唐王有令,各处城门休得放人出去。见吴瀚章一行正在前方,飞马绕到前面。见是吴瀚章,便叉手道:吴先生,我奉唐王令,严禁人马出城。吴先生请回。

    吴南柯抬头欲张望,吴瀚章一鞭在他头上:死奴,叫你昨日偷懒。冲来将拱了拱手:原来是洪将军。如今大王苛责团练修筑故地防御甚严,土著皆怨,我不得不星夜前去督课,误了工期有恐责罚。

    这位府将原是本地人,颇受周家恩惠,因此不敢十分严查。

    吴瀚章:洪将军休要为难,你竟查点我等可有可疑之人。且我在将军号令之前已出城。

    这将将吴瀚章左右看了看,叉手道:吴先生,请便。

    吴瀚章拱了拱手,照着杨睢又一鞭:老奴,休赖着不走,今日你须出力。

    吴瀚章带领他们径直到自己的郊野庄园。原来他祖上亦本地望族,祖父时家道中落,父早死,母亲王氏将其抚养成人。吴瀚章少任侠,交接无赖少年,无所畏惧。一日其母悬白练于梁,待其夜归,叹曰:我平生孤苦,了无生意,所以偷生独恃你而已,今你浪荡无形,我有何望,不如早死 ,便往环里钻去,吴瀚章大惊,慌将母扶下,泣曰:儿知过矣。母亲若亡,儿岂能独活。自此痛改前非,闭门读书,事母至孝,及长,闻名乡里,渐与周行密等豪杰交游,初呐呐若不能言,及临事,众忙乱,吴瀚章为之剖析,皆如所料。于是周行密极为倚重,以为谋主。朱氏晚年患风湿,长年卧病,延请扬州名医调治,不见好转,性焦躁,待下苛刻,一婢女难忍其诟辱,自尽死,家人寻来闹事,吴瀚章上下打点使钱方息。朱氏因死人晦气,不欲在城内居住。周行密得知,便将自己郊野别墅赠与吴瀚章,让他将养老母,安排几个可靠的家人照料。朱母忽忽不乐,吴瀚章甚觉忧闷。

    恰巧,去年深秋之际,唐王府洪府将自京城回,携一妇人,三时许,面目清丽,而双足跌断,行动不能自主,请了几个医工调治,皆说误了时日,难以医治。洪府将有无妻小,又不能随意弃之,只得请婢女伺候。等唐王回来,将此事禀明,唐王竟对此事不甚了了。原不过是夺嫡之日,唐王仓皇出城,护卫有人在路途恰认出萧远宁护卫常尉等人。杨亮便下令洪府将率人跟踪,能活捉则活捉,不能则杀之。

    省儿走脱,公孙氏从山顶跌下,被树枝挂住衣裙,卸去下坠之势,饶是如此,落于石块上,跌断双腿。洪府将将其捉住,用马抬回,再寻唐王时,不见踪迹,因此自作主张,率人急租一舟回来。公孙氏却是个拖累,既不敢纵,又不敢杀,一路幸有船老大的浑家照料,不然吃喝拉撒,他们难以应对。

    旦审问,公孙氏一口咬死是常尉之妇,泪眼婆娑哭诉何以杀他一门,有何冤仇,洪府将虽非良善之内,教她一通眼泪搅闹甚是愧疚,因此至扬州,未将她投入监牢。

    唐王听闻他的禀报,眉头一皱:既无甚紧要之人,任你处置。休以这等小事来烦孤。

    洪府将听罢,甚是忧闷,不知如何处置公孙氏。不想吴瀚章闻讯而知,欲将公孙氏买下,洪府将得脱手,也不细问,拱手相让。

    吴瀚章原本抱定姑且一试之意,以为皆是残疾之人,或同病相怜。将公孙氏用车运到别墅,与朱氏作伴,谁知不消半日,朱氏大悦,对她赞不绝口。稍后公孙为朱氏弹奏琵琶、抚琴,令朱氏心情大畅,自是府内常有欢笑之声,家人鲜有备被责骂。吴瀚章自是喜欢,然颇以不能治愈她们的腿疾为憾事。

    别墅离村庄颇远,天色尚未大亮,路上行人稀少,田间有一二农夫劳作,知道吴家势大,一群人出入,不以为奇。

    进来别墅。吴南柯愤然作色:如何鞭我头出血。

      杨睢:若不如此,追兵起疑。

      吴瀚章吩咐径直将两个带到密室,吩咐家人设宴。

      酒肉摆上,吴南柯方喜,吃肉饮酒,一面冲吴瀚章笑道:我甚惧饥饿...

      吴瀚章笑道:你名医世家,走四方皆被人捧为上宾,如何饥饿...

      吴南柯:便是假作道士,躲避购捕之日,常忍饥挨饿。

      吴瀚章:你沉迷丹药,反将你祖传之术尽弃,甚是可惜。

    吴南柯翻着眼皮道:谁说我不能祖传之术。

    杨睢:我亦疑惑。

    吴南柯吃他两个一激,抗声道:迟早教你等看我手段。

    吴南柯拱手道:实不相瞒,家慈与新购一妇皆患腿疾,不能站立,不知神医有何良策。

    吴南柯将酒杯放下:引我前去

    吴瀚章朝杨睢拱了拱手:请自便,我引他去去便回。将他引到内宅。朱氏与公孙氏正说笑,一婢女在一傍伺候,见他来。

    朱氏问:我儿今日有闲暇归来?指了指吴南柯:此是何人。

    吴瀚章笑道:母亲不知,此乃岭南神医之子,孩儿请来为母亲治病。

    吴南柯上下看了看她们两个:我惧见妇人,悍嫉者颇多,今应你子之请,勉一为之。把朱氏和公孙氏说的一愣。

    吴瀚章忙道:神医诚朴,言语无忌,母亲慎勿介意。

    吴南柯看着朱氏道:待我来把脉,捉住朱氏的手便闭目听起来。听了一阵张眼,松手,伸手往朱氏的膝盖出揉了揉。又看了看公孙氏。两个见他言语行动粗鲁,心里不喜,不过抱定一线之望,不好发作。

    吴南柯摆摆手,骂道:皆教庸医误诊。可恶。

    吴瀚章以为他推脱:神医有何高见。

    吴南柯嘿嘿一笑:何用高见,但用高手。叫你两个心服口服。

    自此吴南柯针灸、独家配置药物内服外敷,两人下肢渐有知觉、渐能屈伸,两自是喜之不尽。吴瀚章、杨睢大为叹服。

    吴瀚章对着吴南柯道:想不到你医术如此高超,便是令尊不过如此。吴南柯听人夸赞,倒有几分羞涩:家父受累盛名,用药用方谨慎,生恐有失,调教后背亦如是,因此后辈皆流于平庸。我叔与我皆特立独行之人,不循常理,好另辟蹊径,家父恐我们累及全族,因此严加管束。我昔日常怨恨。今观你事母之孝,令我思念老父,可惜未曾在膝下承一日之欢。

    杨睢道:我身上素来多疾病,今反觉身体通泰,想来你暗加调治

    吴南柯点头:昔日我素来不以医治难症为能事,唯一炼制奇异丹药为意。

    吴瀚章笑道:勇士丸果有其事

    吴南柯看了看杨睢

    杨睢点头:吴先生舍命营救,不必相瞒

    吴南柯:此非我之药方,乃杨太监所秘藏药方,令我炼制,皆令人激亢之药,他欲以此炼制续根之药。尚少一味,倒炼成亢奋之药。然昂贵,少量或可,如何能供之三军。庐州试之水军,所炼用尽,又不能向唐王明言,只得瞒哄,趁势脱逃。

    吴瀚章问:若老太监能续根,岂不生觐觑天下之心。

    吴南柯嘿嘿一笑:我叔祖颇为心思钻研,未见成功,他老人家性诙谐,或揶揄阉狗亦未可知,想服下此药生幻象,以为行房之时雄根复生。

    杨睢叹道:此辈本大害,人主放纵,使其横行。

    第五日夜间,周行密差心腹送来密信,苏竞开点齐人马欲搜查别墅。吴瀚章想必苏竞开必是盘查洪府将起了疑心。不敢耽误,又不敢打发两个出境,边界关卡盘查必然严密,想来想去,想到普济寺,他与见空长老熟识,可以教两个躲避一时。

    于是将两个叫来:杨先生、吴神医,非是不留你两个,城内送来密信,苏竞开率人来查,今欲将你两个藏于普济寺,可暂时剃度,待风声过去,便可出境。

    吴南柯:我不欲作和尚,许多清规戒律,我不能持也。

    杨睢:不过暂避一时。昔日你亦假作道士,如今假作和尚有何不可。

    于是吴瀚章休书一封,差可靠心腹将二人星夜送到普济寺。

    吴南柯临行亦将调治朱氏、公孙氏之药留下。

    到寺院带到见空长老跟前,呈上书信。执行僧见两人来路不明,对见空长老道:方丈,此二人甚是蹊跷,今唐王大索全城,不知何故,或以此想干,小僧唯恐累计寺院。

    见空将信收好,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寺院乃佛门道场,众生向善,岂能拒之不纳。见性师弟,你带他两个去安顿,明日剃度。

    两人于是在寺院安身下来,剃度毕,吴南柯有药物涂抹于头皮,看去竟不觉是新剃之象。十余日,杨睢俨然如修炼多年之老僧,与众僧功课了无隔阂,吴南柯却难以忍受,每日抓耳挠腮,又无可用说话之人。孟楷、省儿来大喜,欲往攀谈,杨睢制止。云峰师徒三人至,他又按奈不定,几次要往客房去,叫杨睢拽回,好言哄骗,才令他打消念头。不想苏竞开率兵寻至。

    杨睢虽说是因自己而起,却并未透露自己身份,云峰、孟楷隐隐猜出几分来,不好明问。

    孟楷:谁人将消息泄露与苏竞开

    杨睢:若有人泄露,苏竞开何必费许多口舌,必然率人直扑寺内。必是猜测,孤注一掷而来。

    孟楷叹道:勇士丸今教各道将帅急急如狂,若有人言不过虚妄,未必肯信。转向云峰:如今药师便在眼前,你可捉去回复高复也。

    云峰苦笑:我有所复命,但言药师为苏竞开追杀不知所踪,若据实相告,必严责我。

    孟楷望着杨睢、吴南柯:你二人欲往何处?恐各道刺客尚未远遁。

    杨睢:昔日之我已死,今日之我重生,非徒易目,亦是易心也。我既在普济剃度,便是其弟子,主持死,我欲继其志也。

    吴南柯挠挠头皮:我欲回岭南老宅去我叔之药书,谁能同我前去

    杨睢:你且随我在寺院修炼,待此事过去,我自然与你同往。

    孟楷:恐僧人不再纳你两个

    杨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两个且回寺院,诸位施主保重。朝他们双掌合十,拉了吴南柯便走。

    云峰站起来朝孟楷拱了拱手:孟将军,我久离巢穴,心中惦念,就此别过。省儿望着随云不舍

    省儿:姐姐,不知何时再能再会

    随云笑道:日后我与师父、师兄自会去幽州探望你及孟叔。转身离去。

    孟楷叹了口气:我两个亦早早赶路,前去洛州寻你雷二爹吧

    省儿突然朝孟楷跪下:孟爹,我见到我娘了,她尚在人世。

                  内讧

    每年端午,报国寺都要准备一万只粽子施舍给游人。豆沙、桂花、果仁等馅,个亦甚大,颇为可口。因此士绅及寻常百姓蜂拥而至,往年常有挤压踩踏,致有伤亡。四周乞丐皆闻风而至,初夏的天气,身上散出的污秽气味令人躲避不及。僧人愤愤,便手执棍棒驱赶他们。因此,民间谣言四起,言报国寺僧人假和尚,真市侩。今年,主持智正亲自与诸施事僧人商议,施舍之时,当有所别,士绅羞于百姓为伍,百姓羞于乞丐为伍。但又不能写明或验明某人身份。田元照恰在寺中,给出一策,施舍士绅出,旦叫禁军把守,百姓畏惧,自然远避。亦可为百姓专设施舍处,自然排斥乞丐。若欲舍乞丐,但令老乞丐来主持,人见队列皆衣衫褴褛,自然躲避。如此,众皆喜欢。智正便叫执事僧依此而行。将士绅施舍处设山门前。将另两处却设于山脚。因此上山之人少了许多。

    却说这日马进商行掌柜打扮,上唇沾着短须,下颌山羊须。穿着青色袍子。挺着肚皮,与杨府的两个护卫上山,到山门须走一段山路,他与田元照暗中约定,密事可来报国寺商议。但找修德和尚便可。马进亦乔装来过几回,与修德见面,彼此试探。修德常以言挑之:王策时如此跋扈,凌驾于你主之上,事事作梗,若杨中尉一再忍让,只怕无立锥之地了。

    马进:田中使深得官家信任,王中尉甚忌,亦须早做计较。

    修德:若杨中尉能与我主联手,制服王中尉不难

    马进回来跟杨玄机禀明之后,杨玄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马进不知他心里如何盘算,便道:主公若以为不妥,日后我自不去见他。

    杨玄机道:你若不去,岂不令其起疑,必去投王策时。

    因此,趁端午节之机,马进立功心切,欲从修德口中探些口风。

    走了一程,气喘吁吁。迎面三个女郎并肩而下,彼此说笑不止。相逢之际,中间女子忽挥动衣袖,一股香气扑鼻。擦着三人过去,一个护卫扭头看了看,笑道:浪荡妇人。用手摸了摸额头,忽觉头晕目眩,回身见令两人亦跌跌撞撞,便指了指路边一株松树: 不如倚树歇息一时。

    三人相搀扶来到树底下,靠着大树坐下。树丛后,方才三个女子跃出,两个执短剑,将两个护卫杀死。另一个举手一掌猛击马进脖项,顿时昏死。将两具死尸和马进都拖入林中。

    马进睁开眼睛,发现置身一间屋舍,躺在坚硬的地面上,高高窄窄的窗户透进亮光来,外面转来吱吱喳喳的鸟叫声。马进摸了摸,浑身上下完好,并未被捆绑,便爬起来。忽听嘎嘎一阵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看时,门口交椅上坐着一个胖大丑陋的妇人,上系着一件红肚兜,下着犊鼻裈。脸上涂脂抹粉,手里提着一条皮鞭,笑吟吟望着马进。

    马进如踩毒蛇,激灵往后一缩。妇人笑道:小可人,如今你是老娘手中猎物,便将你剁碎吞掉也不难。你若能伺候老娘舒坦了,自放你活命。

    马进听了,以为她寻面首,踌躇半晌道:我力弱身亏,恐难如你之意。

    妇人大笑:你细皮润肉,正合我意,近前来,与我且做得好事

    马进稳了稳心神:恐你不知我身份,我非寻常商贾。

    妇人听了,跳起来,抬手照他脸上一鞭,一阵痛热,伸手一摸,一道血痕。

    妇人骂道:死贼囚,凭你是谁,落到老娘手里只有乖乖听命之份,敢说半个不字,将你剁成肉泥。

    马进不敢吱声,慌忙点头

    妇人又换作笑脸:小可人,你前来。将手中皮鞭往地上一击,啪地山响,

    马进硬着头皮走到近前,闻到一股狐臭,令他作呕,强忍不敢显露,拱了拱手:大娘,有何吩咐。

    妇人抬手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睁开你的狗眼,老娘貌美如花,你竟我做大娘。

    马进慌忙拱手:小人瞎了眼,是小姐。

    妇人方喜,柔声道:你扶我腿且跪下。

    马进略一踌躇

    妇人抬手又一嘴巴,打得他横动几步,半张脸便肿起来。

    妇人冷笑道: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你这身白肉成紫青

    马进扑通跪下,颤巍巍将上唇下巴髭须扯下:小姐,你看,我是去势之人,有心无力。

    妇人怪笑道:老娘岂能不知,与你相戏尔,可惜你一身白肉,教人眼馋。

    马进哭丧着脸:既小姐寻错人了,何不将我放了,我必有厚报。

    妇人嘿嘿一下:听闻净身之太监,下身如妇人,你可脱衣,我教众姐妹来齐观之。

    这对太监来说是奇耻大辱。马进抬起头来,双目闪着怒火:如此羞辱,何不杀我,须知我亦非寻常太监,他日落到我辈之手,诏狱亦有许多花样。

    妇人:看你还嘴硬,指了指墙上:你且看看再说。马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一股冷气从脚底泛到头顶。墙上竟然沾着一溜人皮,狰狞可怖。

    妇人:你仔细了,若在嘴硬,一个时辰我便将你剥下来贴在墙上。老娘便是江湖上有名的谷剥皮。夜间小儿啼哭一提我名,立刻止住。

    马进:我与你无冤无仇,因何暗算我。

    妇人冷笑:老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马进:钱财我有的是,你若放我,随你所欲

    妇人:老娘不是阉狗,见利忘义。我来问你,乔装往报国寺作甚?

    马进:我主人乃杨中尉,差我去报国寺见一僧人。

    妇人抬手欲打,马进慌忙举手护住脑袋。

    妇人:别人惧怕杨太监,老娘不怕他,若叫老娘撞见,剥他老皮。你见一僧人何用乔装?密谋何事。

    马进:因他是田元照心腹。田中使欲与我主联手对付王策时。

    妇人尖声喝道:痴心妄想。伸手打了马进一下。

    妇人又问:杨玄机窝藏巫医欲何为,今在何处

    马进:此机密,我不知。

    妇人冷笑:你是他心腹,如何不知,若不据实相告,我便动刑

    马进:听闻我主亦迷恋丹药。去秋遣人护送巫医去岭南,途中逃逸,不知所踪

    妇人:杨玄机夜宿何处,防卫如何

    马进:我主亦如王中尉居无定所,虽贴身之人亦不知。府内护卫皆禁军精锐,防卫部署我等亦不得知。

    妇人还欲问时,忽听门外有人扣门,她一脚将马进踢开,开门出去。许久未曾回来,马进乍其胆子爬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丛丛草木。并无动静,便开门蹑足潜踪而出。原来是在林中,挨着有另一间屋舍,门虚掩,几个人嘀嘀咕咕说话,听得不甚真切,他听得妇人说了:王中尉三个字。便溜至林中,发足狂奔,天已昏黄,

    杨玄机不动声色听完马进讲述,看着他狼狈不堪,摆了摆手:下去歇息吧。

    马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主公,小人无能

    杨玄机:我不怪你,杨保一身本事,犹遭人暗算,何况你辈。马进不敢再啰嗦,只得退出去。

    杨玄机靠在塌上细细思量,马进逃回便向他禀报,料无谎言,妇人杀他易如反掌,纵回不过令他带话。妇人欲他知晓王中尉便是幕后之人,分明弄巧成拙。

    要不要除掉王策时,杨玄机反复权衡,犹豫不决。两个素来貌合神离,明争暗斗不止,然心里都明白,若以死相拼,两败俱伤。因此不得不相互容忍。这些年合力主持中尉府倒是相得益彰。王策时凶悍跋扈,颐指气使,令人畏惧,庙堂文武及诸道不敢随意欺哄,杨玄机有谋略,然多居幕后,亦忌惮与文武、诸道纠缠。王策时在时,千夫所指,他倒毫不在意。王策时若不在,他势必抛头露面,自忖难以应付如此程序。且中尉府老太监及左军将士必不服,稍有不慎便成众矢之的。

    他曾想令田元照与王策时相斗,若田元照出其不意除掉王策时,可将他扶起做傀儡。然田元照力弱,若自己不出手,难有胜算。况扶田元照,风险颇大,田元照与皇帝朝夕相伴,名器在手,防不胜防。故此,他一直以静制动,若王策时未曾流露杀机,他便隐忍不发。

    未等马进说完,他便料定非王策时指使。然而究竟何人所为,是田元照还是他人?他尚不能断定。

    杨保进来禀报,杨复恭求见。杨保虽失利,杨玄机并未责罚他,既还要用他,便不能令其自疑。杨复仁行事缜密,若不是有要事必不会夤夜求见。

    杨玄机坐起来:速请见来。他对两个假子始终保持礼遇,他深知世人皆以改换门庭为耻辱,况有拜入太监门下。因此崇礼二人令其安心。

    杨复恭进门叉手施礼:复仁见过父亲大人。

    杨玄机脸带笑容:我儿且坐下说话,孩儿接手京师防务,秩序井然,多有辛劳。今日匆忙赶来却有何事?

    杨复恭依言坐下:孩儿不放心父亲,特来省视。

    杨玄机诧异:他这位假子内心有一股孤傲之气,素不屑于谄媚溜须。杨玄机生日,身边之人挖空心思进献礼物,独他无所献。人问他:何不略心意。他说:大人岂乏寻常一物,我辈尽心尽责,令他能安睡,便是好礼。

    杨玄机听了赞叹久之。

    杨复恭看出来了,便解释道:我在萧府遭刺客暗算,已将其击退。担忧刺客对父亲不利,因此匆忙赶来。

    杨玄机:刺客?

    杨复恭在萧候书房秉烛夜读,困意袭来 ,正欲放下书卷歇息。忽听前院有人尖叫,他几步跃到天井中,尚未站稳,弩箭飞至,闪身躲过。听得屋顶动静。大将不擅飞腾之术,便拔刀沿墙堵截,月光将屋脊上的影子投下,他跟着影子急追,穿垂花门,忽一股黄色浓烟滚滚而知,地上躺下七八个士兵。杨复恭暗道不好,屏住气息。墙边摆着一溜高大的盆景,两人腾身而起,出其不意,挥动铁链套住杨复恭脖项。杨复恭躲避不及吃他们套住,两个用力死命拉住两端,欲将其绞杀。杨复恭所持乃雷霆宝刀,猛挥刀将铁索砍断。两刺客拔剑左右猛刺,杨复恭挥刀一削,欲将他们兵刃削断。然两个滑如泥鳅,即刻变招。

    屋顶刺客一纵而下,猛击其顶。

    杨复恭吸入几口毒气,颇觉气闷,出手凝滞,教屋顶刺客一脚中,趁势地上一滚。往外便走,刺客暗器乱射,教他用刀打掉。跳到前院,躲开毒气,他猛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三个刺客围上来。四人厮杀在一起,杨复恭颇为诧异,刺客招式与己如出一辙。若不是仗着手中宝刀,以一敌三,已经落败。自他得到雷家刀之后,专揣摩雷霆十六骑如何使刀。在萧府居住,常阅书房所留图书、所存笔记。萧候留书竟有一篇论及雷家刀法,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他便日夜演练,未尝试之于敌。

    于是他招式一变,豁地一击,势若奔雷。一刺客躲闪不及,刺中咽喉。霍然转身,刀随身转,一刀将一个刺客拦腰抹过去,身作两截。另一个刺客见状,将手一扬,寒光一闪,他用刀背打掉。刺客纵身上房,逃之夭夭。

    杨复恭隐去细节:只说刺客设计周密,十分难缠:若无萧候宝刀在手,恐我被其杀死。

    杨玄机沉吟半晌:竞是何人所差。马进亦遭人绑架殴打,若是同一人主使,欲我何为?

    杨复恭起身叉手道:父亲既无恙,孩儿即回,萧府将士纷乱,尚须孩儿回去处置。

    杨玄机点头。

    杨复恭起身离开。

                乐监司

    张景略从四维琴行出来时,杨保候在门口,乔装城商贾模样,上唇贴着八字须,随意看着挂着架上的乐器。见张景略出来,略拱了拱手:阁下张景略?。

    张景略不认识他,不觉一愣:有何贵干?

    杨保笑道:借一步说话。

    门帘一掀,从里面跳出两个健壮的男子

    杨保:我主欲请张公子一叙。

    张景略朝壮汉挥了挥手:必有备而来。你两个且退下。冲杨保拱了拱手:既如此,何不带路。

    杨保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个引路。

    正是午时,天气闷热,街市行人稀少,各行之人皆在阴凉处歇息。两个顶着热日,并肩而行,瞬时汗流浃背。

    张景略看着杨保道:杨中尉找我何事?

    杨保吃了一惊:你如何知我是杨府之人。

    张景略微微一笑:若王中尉来,必将将琴行团团围住,闯入杀人矣。

    杨保:你早有准备

    张景略:中尉耳目遍及京城,迟早事发。

    进了杨府,杨保径带他去见杨玄机。

    见面,张景略朝螯杨玄机一揖:晚生张景略见过杨叔父。

    杨玄机一愣,上下打量张景略:我未有侄孙辈。

    张景略:我叔张承恩,与杨中尉曾同在宫中当差

    杨玄机沉吟;未曾听闻他有家人在京

    张景略笑道:叫王中尉知晓,我岂能活到今日

    杨玄机吩咐杨保:看坐,摆酒,

    酒食摆上,杨玄机看他举止自若,喝酒吃肉,谈笑风生,暗暗称奇。

    又问:你冒充钧王之舅入其府欲何为?

    张景略:钧王母在宫中拜我叔为义父,我为钧王舅亦不虚也。入钧王府豪赌也。

    我叔父为王中尉与你所杀,我欲报仇。

    杨玄机叹了口气:我与你叔父亲如手足,其后虽有嫌隙,情分尚在。岂忍杀之。你叔父求死,触怒王中尉,被王建功所杀,我救之不及。如今你身单力孤,欲找王中尉寻仇,蚍蜉撼树。故欲借我手除之。

    张景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有此意,然未得其便。

    杨玄机:昨日绑架马进之妇人,刺杀杨夏恭非你主使?

    张景略摇摇头:我尚无此势力也。

    杨玄机:你从何处打探我府内机密消息。

    张景略大笑:文武皆以为中尉府耳目便天下,殊不知天下耳目最灵便者却是区区在下。

    杨玄机:我正是从教坊司司业查到四维琴行。

    张景略:不错,各州府教坊司借为我之耳目,凡文武入教坊司或叫官妓入府歌舞,言谈无所顾忌,不想皆被一一记下,密报琴行。琴行院内有四个书吏,每日分类整理,我剖析其真伪。因此天下文武皆在掌握。

    杨玄机:昔日太宗遣散梨园弟子,原为监视天下文武,令你叔父主管,设乐监司,甚隐秘,虽我亦不得知。

    张景略:太宗沉湎丹药,其事便懈怠,我叔父性直,不欲皇帝以左道驭下,因此并不十分在意。见我游手好闲,又不读书,便令我主之,不过领一份薪奉。谁想能窥探百官隐私,我大奇之,日夜用工剖析,百官心肠历历在目。

    我叔怜悯被抄百官家属没入乐籍,因此早早盖下数百张脱籍空函令我收之,每年纵官妓脱籍,放其新生。我以此挟持官妓、司业为我效力,谁敢不从?

    杨玄机点头:官妓断文识字者颇多,又颇通朝廷事务,甚易探得机密。

    顿了顿:我府内之机密亦你泄露出去

    张景略笑道:从司业来,亦从司业去,谁人识我?看了看杨保:这位兄台甚喜琵琶,旦得暇便去教坊司。

    杨保大惊,惙惙道:我虽饮乐,然岂敢泄露机密。

    杨玄机摆摆手:太祖梨园弟子想必皆通摄心之术,因此教你泄露而不觉。日后留意便是。

    杨保感激涕零:深谢主公宽洪。

    杨玄机对张景略道:日后你若为我效力,不愁富贵。

    张景略笑道:杨中尉所言谬矣,非效力也,联手也。

    杨玄机把脸一沉:我既知你机密, 可将你杀死,令寻人接管

    张景略笑道:信函皆密文,非我不能解。况且,杨中尉近来颇不顺心,欲晓知天下形势,我或可助之。

    杨玄机点头,突然问:钧王何许人也

    张景略:官家欲杀之,以为痴遂纵之

    杨玄机:我欲知妇人及刺客谋主

    张景略:钧王府甚穷,常不得肉食,愿馈之。

    杨玄机点头。

          中尉府会议,王策时不再高声亮气。每说一句话必问:诸位你以为若何。

    诸太监皆知他心中有愧,骑虎难下。他力主宋威为帅,并遣送假子督军,大言李仙芝、黄棠春暖之际便可荡平,不想贼势越来越大,飘忽东西,冲州荡府,锐不可挡。宋威倒是不时有捷报传来,不过将贼众从一处驱赶到另一处,无所作为。朝中文武议论纷纷,皆言宋威玩寇,皆如已故宰相李光庭所言。王策时坐不住,遣人去责崔弼,崔弼言:中尉爱子在军中,料不能任宋威所为。一句话戳中王策时心病。差心腹左右去军中申斥王建功。王建功回报:诸道皆不欲贼平,因此暗中助之,若不能止,贼众非朝夕可平。竟替宋威不断催要粮饷,王策时心中大怒,然一时竟无如之何。

    此事令他颇为尴尬。然尚不及幽州事。下诏撤换雷砺几半年,诏书不能抵达,中使竞不敢至军中传召。高达、高建遣人禀报,说幽州军民皆不欲雷砺去职,皆怨恨朝廷。虽白日亦常有人大呼谋乱,挥师京都,杀尽阉党。雷家军训练有素,锐不可挡,若雷砺谋反,谁能阻挡。王策时差心腹人至并州欲教杨嗣源部众讨伐雷砺,令其两虎相争。杨嗣源推辞说部众立足未稳,并州百姓不附,不能冒然起兵。然慨然应允道:若幽州敢有异动,必率众征伐。王策时听了回禀,将手中茶杯摔得粉碎,大骂:呼延小儿竟敢玩我,甚是可恨。然亦无可奈何。中尉府老太监们每会议必论及幽州之事,有人说,若不及时将雷砺稳住,待其起兵之后,势不得止。王策时进退维谷,若服软,雷砺趁势要挟,逼迫朝廷责罚自己,为之奈何。他颇悔当时鲁莽,不听杨玄机之言。

    恰在此时,他侄儿,新任的洛州刺史王襄差人来报,他打听得洛州有一雷家军旧将,为替他叔叔出气,将老军投入监牢拷打,不想狱卒下手狠了一些,竟将他打死。一个老军,王策时并不放在心上。然深知这个侄儿没甚本事,不过欲亲信据津要之地。不想,老太监得知,议论纷纷,私下皆以为将激怒雷砺。王策时一时有些慌乱,深惧众判亲离。

      春来,杨玄机会议皆静默,一如田元照。散会亦不与其他人寒暄,竟拂袖而去。王策时或对其讥讽,亦不应。此时,只见王策时横肉丛生的脸涨得通红,站起来,走到杨玄机座前,深深一揖:杨兄,咱老王思虑不周,做事鲁莽,酿成今日之局面,无力维持,还望老兄不计前嫌,出来主持大局。我,一猛犬尔,可为前驱,不能使人也。

      杨玄机一直隐忍,便是欲他当众服软,亦要老太监们知晓离他不得。他颇为宽宏地还了一揖,温言道:王中尉,诸位,咱俱是一体,荣辱与共,谋大局亦是谋私也。如何能袖手旁观。

      诸位老太监纷纷点头。王策时连连拱手:还望杨兄教我辈。

      杨玄机:王兄请坐。等王策时归了座,他环顾殿内,朗声道:李、黄之乱,我料非朝夕可平,诸道怀两端,欲观形势而为进退之计。宋威玩寇,此无须疑也,当遣一干练之人另率禁军去监军。亦教冯羽遣军去助之。则宋威必有所顾忌。贼众多饥民,不过欲图一饱食,可抚则速抚之,李、黄等辈亦可处置州郡之位。大军合围,其必喜免死,如何不应。

      幽州雷砺,我料尚无反志,若欲反岂待此时,可令下一旨,念起世代功劳,不计前罪,为国经略北方。

      今朝臣皆平庸无能之辈,政令不顺,中枢虽有恩泽于百姓,竟不能施行。我被当力助官家沙汏昏聩之辈,捡拔有为之士,若不能革新朝臣风貌,痼疾不除,民心不附,李、黄之辈虽平,张王等被亦起。夏若倾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辈亦亡。此贤愚皆之,咱须放眼长远,休较眼前小利得失。咱亦须约束轻信,勿使滋扰百姓,此时勿授人口实。不知王中尉及诸位以为若何?

      王策时:杨兄深谋远虑,咱心悦诚服,明日便教官家下旨将王襄革职,在家反省。

      众皆应偌:全凭杨中尉主张。

    天气炎热,杨炼喜欢在后花园穿着亵衣饮酒作乐,令左右宫娥也皆着亵衣,时或与她们在太液池戏水嬉闹。宫内太监对此习以为常,乐得偷懒,自寻凉爽之处闲扯。田元照时常伺候左右。杨炼便打发宫娥到一边,与田元照议论朝中局势。入宫七八月,杨炼渐怀危惧,渐明形势,亦明了自己不过是老太监手中傀儡,立废皆由他们。每念及此,寝室难安,身边皆太监宫娥,有多王、杨耳目,不敢随意表露。与田元照商议,不过索性纵酒荒淫,令老太监不起疑心,以待其时。不过,隔上十天半月,他便沉不住气,将左右支开,令田元照搭话。每逢此际,田元照便战战兢兢,生恐泄露。

    杨炼立在池边,面池向塘,往水中丢鱼食,看鱼群密匝匝抢食。田元照立在他身后。若非离得近,看不出两个在谈话。

    杨炼洒了一手鱼食,轻声道:朕甚忧闷,不知须隐忍到何时。你教朕耐性,等王、杨两个相图。今竟如何?杨玄机既怨王策时,朕何必密下一旨令其图王策时。

    田元照:陛下不可,王、杨急则并力,缓则相图,今战事不顺,诸道将帅皆怀两端,幽州将变,是以他两个并力对外,事关诸老太监利害。因此官家切莫流露不满之意。

    杨炼:朕如今成了笼中之鸟。夜来每想起,皆惊醒

    田元照:官家且耐心, 奴才在外谋划,亦颇得成效

    杨炼:你虽忠心,然孤身一人,不得掌兵,如何与之抗衡

    田元照:官家安稳,奴才则手持太阿,虽王、杨两个中尉,亦不敢等相视。

    杨炼:朕下旨甚易,文武太监不肯奉诏。

    田元照:官家诏书岂能轻下,下必有雷霆之威。

    智正老和尚每日于天色微明之际,爬到半山腰的凉亭。旭日将出,东山顶上一片红霞。于山间俯视,将整个京城收于眼,一大片层层叠叠起起伏伏的屋舍,将禁宫包裹在中间。天明气朗之时,红色的宫墙及高耸宫殿的屋脊清晰可见。亲信徒弟轮流相陪,亦等他发号施令。山风将老和尚胸前银须吹的飘飘洒洒,悟心、悟机隔了几步侍立在身后。老和尚看罢良久,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悟心悟机知道师父规矩,他不发话,别人不得随意打听。因此皆默不作声,不过脸色做出关切之状。

    老和尚轻声说道:想四十年前,为师常出入彼处,今观之,宫殿依旧,为师垂垂老矣。

    悟心:恩师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

    悟机:待到大业成时,恩师亦将时常出入。

    老和尚颇知弟子当面不敢直言,便也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自己又看了回,想了一回心事。忽而问道:你两个说萧家小姐在教坊司已破瓜,昨有人禀我,司业说,他母女皆未被人宠幸。

    两个听罢,脸色大变,悟心道‘:如此,则云峰诈我,欺骗门主。

        老和尚:萧家女颇桀骜狡黠,想你两个为将其驯服也。

        两个对视一眼,当即跪下:恩师容禀,我两个岂敢欺骗师父。我两个曾与王策时管家吃酒,教云峰拿住要挟,因此草草督查便回。

    老和尚摆摆手:叹了口气:我身边之人尚且犹豫,何况他人。

    悟心、悟机忙道:徒儿誓死跟随师父,水火不避

    老和尚:起来吧。两个爬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山坳传来一声咳嗽之声,老和尚一听便知高复来也。

    入春以来,高复常来报国寺,左右谋士心腹劝谏,以为太监眼皮底下,恐泄露身份,不听。来寺便拿出晋王之架势,颐指气使,作威作福。老和尚诸弟子及心腹多半齐亡之后生人,与往事不甚了然,皆心怀怨恨,又见其对老和尚全无敬意,不好面上发作,皆敬而远之。老和尚每日需应酬中贵达官富人,常至深夜乃罢,难以伴在高复左右,因此高复心愈不平。

      高复与随身谋士赵无病上来,幽幽说道:相父,好生悠闲。

      昔日高氏兄弟相残,高复亦据一隅称帝,彼时老和尚尽力辅佐,其母令他事之如事父。

      老和尚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大王今日早起,昨夜睡得安稳?

    高复:相父安稳便可,孤一生飘零,何来安慰一说

    老和尚指了指下面的禁宫:臣每晨起必登临,无使忘却复国之志也。

    高复望着下面,叹道:故国文武皆老矣,有心无力;今后辈虽壮,有力无心,

    孤甚忧虑。

    老和尚:大王,今天下形势,不出一二年杨夏必土崩瓦解,亦是大王龙飞之时。

    高复冷笑道:相父往日常言,十万兵易得,今安在哉?报国寺老幼和尚及数十刺客如何与群雄逐鹿天下,不过仍旧作他国之臣。

    老和尚徐徐道:我今养兵马,须许多钱粮,何处而来。老臣已教诸道替大王养兵,时机若到,其将自率率兵马为大王效命。

    高复:相父智心独运,孤不得预之。今相父年过八旬,万一有长短,孤何以号令诸将。其只知相父,不知有孤也。

    老和尚被他问的一愣,他明白,高复对他独自运筹帷幄耿耿于怀,但若不如此,万一泄露,前功尽失。

    悟心见高复咄咄逼人,早已忍不住,便道:高王早已上下其手,欲架空恩师。

    高复怒道:大胆,你竟敢对孤无礼,你师在此,轮不上你说话。

    老和尚冲悟心一瞪眼:悟心,还不给大王赔罪。

    悟心无奈:只得朝高复做了一个揖。

    高复冷笑道:相父今见之,身边弟子犹待孤如此,况埋伏在各道率兵之将。

    老和尚:老臣早虑及此,故训练刺客令王掌之,不听号令者皆可刺之。

    高复嘿然而笑:孤欲一女刺客而不得,岂敢奢望其他。

    老和尚:日后老臣自徐徐将人马交与你。

    忽山下一和尚急急跑来,禀道:田元照有急事求见。

    老和尚听了一愣:田元照来得如此急促,必有大事。当即向高复道:大王且耐心等待,老臣必不令大王失望。匆忙下山来到方丈室,田元照早已等得心焦。见面便说:恩师,昨夜王中尉教人刺死,割走头颅。

    老和尚大吃一惊,即刻想到京师局势必有巨变。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九州裂(二十)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zepc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