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如此冷清的安葬仪式,没有哀哀的哭号,没有孝子贤孙,没有花圈纸钱。漆黑墓碑上没有来得及安照片,描金字尚是半成品,空空的香炉里装着我临时从旁边树坑里现挖出来的新鲜冻土。在礼仪公司主持一声三鞠躬后,礼毕。那个躺在初冬冰冷墓地里的,是我唯一相伴长大的表弟郝晨光。因喜爱摇滚,被我大学闺蜜以滚弟代称。
郝晨光原名鹤翔,小名翔翔,姥爷专称老那,乐队朋友口中的博朗哥,因对唯一的表姐~我,单纯的崇拜,小学时自作主张改名为晨光。直到离世,他在我眼中还是不懂事的孩子,爱喝饮料爱音乐,喜欢怼人心地单纯,三十多岁还是愤青模样。我见过他幼儿白胖的样子,也见过少年的他被当做多动症调皮的样子;见过他高中的叛逆,也见过他在部队的英姿飒爽;见过他立功受奖的得意,也见过他失意落寞的颓然。记忆随着他的故去戛然而止,只剩下不断的回放。
翔翔是姥姥家的第三代里唯一的男孩,因是男孩,白胖喜人不哭闹且逢人就叫,被冠以“礼貌专家”,姥姥闲聊时特别喜欢带出去长脸。后又有一些变故,家里所有的人都特别的偏疼他。尤其是重男轻女的姥姥,不断给我传递一个消息~你有弟弟就是有了依靠,以后你事事可以仰仗他替你出头。我八九岁的时候,翔翔的扣子掉了,他握着扣子找到我帮忙,那时的我正在迷恋缝纫,欣然同意。刚缝了一半,恰被姥姥看到,很是赞许的说“女孩子就该这样,现在帮弟弟多干点儿,以后外面受了欺负才有资本让弟弟出头”。这让一直抱着男女平等思想的我感到无比气愤,当即赌气把缝了一半的扣子剪掉丢在床上,并回击姥姥“以后谁能用上谁还不一定呢”。留下了一脸茫然的翔翔。
没等到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表弟就从乖巧听话的礼貌专家成为了调皮专业户,并且在姥姥的各种胖揍下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各种花式调皮,诸如撕坏我出了大半的手抄报、藏起我心爱的书、把我喜欢吃的点心一个上咬一口……次次能成功点燃我的怒火挥起愤怒的拳头,但受伤的多是我不争气的拳头。整个小学二姨被各科老师轮流召唤,不胜其烦的二姨甚至带他看过好几次多动症的专家门诊。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学他居然考进了好学生云集的五中。灵光一现并不持久, 大家对他浪子回头的兴奋还没过热乎劲,新一轮叫家长模式再度开启,他又归位到问题学生中。他的信心建立起来很慢,但一旦受挫则在顷刻间崩塌。他没有百忍成钢的耐心,但又无比的自尊,这让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仿佛一只内心孤独的刺猬,他的真心总被颓然和硬怼成性带来的愠怒掩盖的荡然无存。
他当兵之初特别愿意给我写信,我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倾听者,老是直白的提出我看似合理的建议,比如批评他不应拒绝当侦察兵而甘于当一个普通的炮兵。在一次我指出上次来信中有十几个错字并建议写完再检查下再寄,从此我就再没有收到他写的只言片语。在高中时热爱上的摇滚让他彻底远离了学业之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部队里凭借文艺才能让他赢得了才子的盛名,代表连队四处参加各种演出,甚至还上了中央台。烟花总是一时绚烂,演艺则更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练功容易出名难,从星光大道到抖音,我们周围总是不缺少文艺青年。
也许文艺总是与世人眼中的正途经济命中犯冲吧,两种思维体系很难协调划一。退伍、工作、结婚、离婚,步入中年的他突然又找来儿时玩伴再次开启摇滚之路。记得我曾经的弟媳说起他们相识,“看见他在台上弹着琴酷透了”。生活不是诗与远方就是柴米油盐,走下舞台的又变成芸芸众生。独身后的滚弟了无牵挂,除了工作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交给了摇滚。进化吞噬乐队队长的称号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与激情,他把家中最大的房间装修成了音乐室,自己偏安于小屋之中,一桌一床一台电脑夹杂在若干纸箱与简易拼插衣橱之间。他借钱买琴买曲制作音乐,和女朋友分手,颇有几分壮士断腕背水一战的感觉。
8月30日他突发脑溢血,术后唯一清醒的片刻,就是用含混的语言问朋友他的病是不是会影响后面的演出与排练。次日他就因颅内感染开始了漫长的昏迷直至脑死亡。父母已老,人丁寥落,我作为血缘最近的表亲居然成为他唯一可以仰仗的人,这点大概是他清醒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的朋友西贝在为他烧旧物时念叨着:博朗走好,下次给你烧把琴,去那边找上老臧还可以玩摇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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