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夏天摄
“苏阿姨馄饨”折磨我好几天了,甚至害得我晚上失眠。
搬到城南过日子这几年,习惯了在超市主食厨房买主食了。虽然我努力向邻家主妇们学习厨事,奈何没有这方面的宿慧,听人家讲得头头是道,回家来操作,不是少了这就缺了那,或者什么也不缺,做出来,还是不如人家形容得那么好吃,白白浪费很多精力,以后就懒了这心了。那些由陌生厨子做出来的主食,往桌子上一放,配几样小菜,做点粥汤,很容易糊弄饱一家人的肚子。但是,但是我说不出,这些买回来的食,缺了什么,吃起来,总像在完成任务,干巴巴的。
那天,我原本面无表情地站在主食厨房的柜台前挑选,忽然从扩音器里传来一声“苏阿姨馄饨——”停顿一下,又一声“苏阿姨馄饨——”“苏”听着像“丝”的发音,“馄饨”的发音听着似“很嫩”,全发的是舌尖音,明明是句大白话,听着却像唱歌,是那种可以在鼻子里哼唱的民谣,静静的,抒情的,无尽的深情体贴在其中,能让人放下疲倦香甜入梦。
这一声“苏阿姨馄饨”让急于归家的我站住了,微笑了,我在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吴侬软语?富有母性的中年女人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滑滑的、润润的,略带点慵懒,略带点梦幻,无尽包容和甜蜜的声音,香香的,暖暖的飘在耳畔,牵我的魂,使我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冷柜前,毫不犹豫地称走一大袋苏阿姨馄饨,还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这一声吴侬软语把这样的图画浮现在我眼前,穿过戴望舒“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走入一间平常的江南宅院,光线略微昏黄,热气袅袅的厨有点窄小,摆放的都是些老式的木器;一位白净的中年女人,她是丰腴的,安详的,慈蔼的,微笑的,利落的——当然,她的头发要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盘或卡在脑后;她当然穿着非常得体,最好是我喜欢的那种兰地白花的布衫,若是丝绸的旗袍最好——她有条不紊地在灶上忙碌着,细细地切,细细地洗,细细地包出一排排皮薄菜鲜肉嫩的馄饨,她是忙碌的,但又是投入的,享受的,她喜欢把任何东西都做得美丽精致。她朝我微微一笑,和我嘘寒问暖,使我浑身上下无不舒服妥贴,是春风丝丝拂面,是桃花处处红艳,我软软地醉在她的馄饨香味里了,夹开那雪白玲珑的“花骨朵”,露出其中的“花蕊”……我大快朵颐!
我给我自己设想的图画陶醉了,不想走开,我想在这声声“苏阿姨馄饨”里尽情徘徊。
她让我想起,吃不是简单入口的,吃之外,还有情景,还有经历,还有感情,还有“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美梦。水与天上下皆碧,风悄悄,夜朦朦,闭眼听雨敲窗,似醉非醉。皓腕如雪的“苏阿姨”静静地倚在酒垆边,低低哼唱着伲侬的歌谣。一点点悠然,一丝丝恬淡,有点逍遥有点空寂,一切一切,都化入了江南烟雨的梦中。每次读到此,我都会醉醉地沉迷起来,微笑起来。词中的“皓腕女子”和多情的词人早已化作烟尘,唯有彼时的情怀永存。在这个时代,哪里还有那样物我两忘的心境?能物我两忘的,又是谁。我知道我不是。
我无法成为那样温文典雅的皓腕女子,只能站在我的时空里,品味那一声“苏阿姨馄饨”,我宁愿相信,我买的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制做的速冻食品,而是那些把爱的体会融于厨事过程中,那为人妇为人母的,用宽柔慈爱的心,用无尽耐性制做的纯朴芬芳的美食。
从“垆边皓腕”的少女,到中年的“苏阿姨馄饨”,又到“老干妈风味”,吃之中,必有什么,是我们更为依恋的,更为信赖的,更值得永远品味的……当我喜欢吃一样东西的时候,必然有些与之有关的,食物以外的东西,在增添着吃本身的色彩和滋味,因了这些点滴隽永的汇聚,而显现了活着的美好层面。
2007.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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