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爷爷当年,爹妈死的早。他的亲大哥~我的大爷过户出去了,也就不算这支族的人了。不过,这大爷还是要表一表的。因为别说是在我们这个破落的大家庭里,就是在整个街道,文化程度,大爷最高。社会地位,方圆几十里,大爷也是最高。说是还没解放,日本人占据家乡之前,张家家境还好,大爷就是官第几品了。相当于现在一个省财政厅的财政部长。
张家虽然是个大家族,但骨子里还是个农村地主家族,既传统又古板。大爷做了那么大的官,整天长袍加马褂,上下班,轿子接送。可家族其他成员各司其职,通俗的说就是种地,跟雇佣的长工,短工一起种地。这也罢了,大家长,也就是爷爷们的爹,我的老爷爷,张老太爷,却给大爷定了一条规矩,一条谁都不可理解的规矩:
早上,大爷去上班,轿子不允许接到家里。大爷要穿家织粗布衣服,带上长袍马褂,步行到张家大院的后面,有一座寺庙叫“星云寺”,寺庙大门比张家大院的,要气派多了。大门两边有两道小门,平常是不开的。大爷每天就是在这小门的门洞里,换上长跑马褂,坐上轿子去上班。
下午,大爷下班,轿子又只能送到这里。大爷再换上家织粗布衣服,步行回家,到家还要去地里帮其他人干活。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以后,日本人来了,大家长就不叫大爷出去做事了,回来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日本人从中国的东三省,一路烧杀抢掠,占据了这内地平原后,更是无恶不作。整个街道的女人,无处躲藏,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恐惧之中。
大爷从不多说话的。晚上就让家人把街道上的女人们,特别是年轻的女人,偷偷地藏在张家大院一处夹皮墙里,据说是大家长找的风水先生,为求好风水让复制了一道院墙。那穿堂的,相互毗连的豪华气派的大瓦房,掩映着的敦实美观的夹皮院墙,日本人到最后也没发现,这里曾救过无数的女人,无数的中国女人。
再后来,中国人觉醒了,开始了八年抗战。日本人的到来,结束了张家大家族的辉煌,彻底破败了。
虽然破败,毕竟是还有大家族的光环。这时的爷爷已经娶妻生子,也就是娶了南市也是破落了的王族唯一的大家闺秀,王世环小姐,也就是我不曾见过的奶奶。因为家族彻底完败,爷爷是个文化人,接受了进步的思想,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时期在聂荣臻部队的一个营部,做秘书。后来……暂且不提。
话回说我大爷,大家长让日本人扎死后,也自然就成了大家长。时局动荡不安,他带着张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在家不在家的二百多口人,艰难度日。
解放了,张家被定成了大地主。自然游街示众,大家长,我的大爷非他莫属。当然,运动就是靠激进分子,靠劳苦大众搞得热火朝天。
土生土长的,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也有人记恨的。大爷白天黑日的让人批斗,无可奈何下,也习以为常了。
这天,下午批斗会站了2个多小时的大爷,回到了家。我的大奶奶,跟大爷过了大半辈子了,为张家生了8个儿子,两个姑娘,也算是为张家开枝散叶的功臣了。
大奶奶很懂得,什么也没说,就去给大爷烧热水,要为他泡泡站肿的双脚。
一开门,呼嗒,一个纸条掉落在脚下。大奶奶当然更是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了,她看了纸条:今晚还接着开批斗会,某某主任说了,会后游街,不能站着走,要人拽遛着走,拖死为止。
大奶奶知道有好心人报信,可也没有办法,不敢让孩子们知道,更不敢让大爷知道。她知道大爷为这个家承受了多少。
她烧着水,流着泪,擦干了,水开了。她细心地慢慢地给大爷洗着脚,把胖肿的腿也来来回回地擦了无数遍,两人谁也没话,特别是大奶奶有话也说不出……
洒了水,大奶奶给大爷烧了吃的,大爷吃不下,只喝了两口稀粥,只求静静地躺会儿。
大奶奶到了东厢房,让大儿子叫齐了兄弟八个,见不到两个姑娘了,都已出嫁。她只跟儿子们说:今天晚上还要开会,你们都去,能照看的就照看一下你爸,有什么事说一声,总比没有人好。
“行”,儿子们都表了态。
大爷和儿子们开会走了,大奶奶再也控制不住,又流开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恐怕是以后再也跟大爷说不上一句话了。
批斗会结束了,又站了一个多小时。某某主任就宣布:游街示众!
还真的有七八个人过来就把大爷摁倒在地,两个人拽腿,两个人抻胳膊,已经有人高喊口号了,人群开始躁动。大爷家的八个儿子后面跟着一看,肺要气炸了。这几人,不是妈,就是姑,都是曾经被大爷藏在夹皮墙里才逃过一劫的。这儿子们恨呀,拳头攥得紧紧的,也无可奈何。
早安排好了,某某主任当然不肯跟着走路了,转身到办公室睡觉去了。
队伍开始走了,拽腿的两人前面走,抻胳膊的两人后面行,这时又过来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后面拖起了大爷的头,没让着地。一个人两手不为人注意的,偷偷地拉了大爷的儿子们,大家心领神会,一起拥向前,帮着抬起父亲向前走。还有几个不带恶意的人和大爷家三位个子比较高的儿子,后面护着……转完街也就半个多小时,回到了大会现场。
某某主任看大爷没死,满脸的怒色,宣布散会,却没让那几个人走,又把疲惫的半死不活的大爷,扔到了办公室的地上。
主任叫了其中的一人拉上了镜帘,又叫一人拿来了一个布条,悄声的对这几个人说:打死算了。
八个儿子虽身强力壮,站在门外默默无言,谁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但娘说了,爹不回谁能走,就这样百爪挠心地在外站着。
屋内,五分钟过去了,没人动。主任愤愤地:
“没听到吗?”还是无声。
“你先来。”他指的是副主任。
“咱先说好,打死了,上级追问下来,谁担责任?”静默,主任也没搭上话来。
“反正这个事我不做,我也不但这个责任,谁愿做谁做。”副主任加重了语气说。主任盯他两眼,也没敢说什么,因为副主任更是根正苗红,不怕他的。
这一来,谁也没动,僵持了半小时,死一般的沉静。
“累了,回家睡觉。”说完,二话不说,就把大爷的蒙眼的布条扯下来了,扭头走出门去,别人也跟着走出去。
门外,副主任扯了一下大爷的大儿子的衣服,使了个眼色,这八个儿子立马闯进屋里,有人把主任挤到了屋角,其它人连背带扛就把大爷带回了家。
大奶奶一看大爷回来没死,又流了眼泪,还是什么也没说。纸条的事,直到邓小平执政,为大爷平了反,一切具安后,才说给后人听的。
善有善报……
爷爷的大哥,平生不凡,我的爷爷同样不同寻常。
爷爷的故事待我明天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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