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刚刚上旬，十里铺街边的桃花就已经急得冒出了头。街上露出的脚踝越来越多，就连张自忠路Z-space露台上打卡拍照的小姐姐，都开始排起了队。
我把风衣往紧一裹，用力一嗅。嗯……春天来了。
北京的三月向来温差极大，我打算趁着夜风生猛前回家。可这时突然收到小白微信，她因为卖房不顺喊我喝酒。我轻声一叹，不顺的何止你们卖房子的啊，遂回两字：走着！
海妖酒吧的清静向来与旁边的School形成鲜明对比，二楼的小阁楼低矮别致，蓝、白色的搭配透着地中海的清凉。微醺的灯光下，小白和小沙换着角度玩自拍，老周猛嘬着手里的可乐，然后撸起白衬衫的袖子，开心地逗着猫。
工作日的夜里，能陪小白出来浪的，也就这么多了。
大家开着玩笑碰着杯，没话题了就一起嘲笑老周这个国企干部。可欢乐的背后，却各有故事。
2
北京的夜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们迷离着眼神，都试图忘却现实的烦恼。
可老周却突然抬手看了下表，然后郑重地跟我们讲：我得走了。
小白眉毛一挑，露出了然一笑：要转场？
老周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没有没有，明天还上班呢！
上班？哼哼，去哪上班？和谁上班？该不会是夜班吧？
都是成年人了，我有点不屑于他的虚伪，于是摆摆手。要走就走吧，而我们，还要喝完这杯中酒。
不知不觉，已经11点30分了。酒吧里的人慢慢增多，我们的酒杯也终于见了底。小白余兴未了，琢磨着去哪蹦迪。就在这时，老周往群里发了张照片。
大家看着照片，一时懵住：一双光不溜秋的脚，正妖娆多姿地躺在清澈却透着汹涌的热水里。
小白：他去大保健了？
小沙：em……会所不是这种脚盆啊！
小白：他可是周行长，自带脚盆也说不定啊！
小沙：也是哦，VIP待遇，哈哈哈……
俩人拿老周的照片尽情说笑，开着脑洞，想象着会不会有一个婉约可人的姑娘，此时正在老周耳边喃喃细语，轻声问道：周郎，要不要再添点热水？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张“泡脚照”，断定他只是在家泡脚而已。但与此同时，却又对他升起敬意。
他能忽略酒吧里的美女，忽略朋友间的调侃，忽略国企高管的身份，忽略让无数年轻男女醉生梦死的北京之夜。
他穿过空旷而繁华的城市，只为回到家中，给自己的脚，泡一个澡。
那么，谁是虚妄，谁又真实？
想到这里，我有点扫兴地说了一句：散了吧。
3
深夜的北京从不寂寞，街边一扫而过的情侣身影，透过车窗看到的车流喧嚣。
每个人都是主角，也是路人。
回到家后，已经快1点了。本想冲个澡睡觉，可热水触碰皮肤的刹那，老周的泡脚照再度浮现眼前。其实我以前经常跟着爸妈泡脚，可大学期间因为打得热水总供不应求，只好逐渐放弃这个爱好。算下来，都好多好多年了……
平常因为作息太规律总被朋友调侃是老干部的我，决定彻底老干部一回。
我热了满满一壶水，然后忐忑又激动地把脚缓缓放进热气弥漫的盆里。
嘶！！！……啊～～～
我微微闭上眼睛，任凭热水盖过脚背，热气浸入足底。双脚冰冷的血管在热水的刺激下，开始慢慢苏醒。而一起苏醒的，还有我11岁的记忆。
小时候我总是手脚冰冷，皮肤干燥，春天起皮，冬天开裂。不管我抹多少大宝，手永远干得像百年的树皮，而脚上，则布满冻疮与裂子。
由于那年的冬天走得太晚，春寒来得太急，我又不争气地参加了个五公里越野赛，结果搞得我双脚龟裂，脚踝处冻开的口子有半根中指那么长。
于是，我妈就在盆里倒上温水，先让我冰凉如吸血鬼的双脚回到正常温度。等到它稍微解冻，再一点点加热水，直到浸过脚踝。
伤口碰到热水发出的刺痛现在想来都不觉龇牙咧嘴，可为了让伤口处干硬的皮肤变软，当时的我只好咬牙坚持。而我妈就一直守在我旁边，帮我洗脚，清理伤口，然后涂药，裹上纱布……直到把我送进被窝儿，两只猫相伴枕边，她才算安心……
如今脚上的伤疤就像那个遥远的年代一样不见踪影，而老妈老爸脸上的皱纹却如APP一样不断更新，逐渐形成一道道岁月。
很多人都在感叹时光易逝，却没有谁会比父母叹得更深沉。
4
水凉了，我端起热水壶又倒一半进来。
热流通过脚底的6条经络蹭蹭往上蹿，不禁让我感到一阵轻松与舒热。所谓“富人吃补药，穷人泡泡脚”，说的还真是没错。我也终于明白了，为啥泡脚能和弹琴、唱歌并列，成为老周这个分行行长的三大爱好。
随着阴阳两经在足底的交汇循环，整个人瞬间畅通。而这种难得的清透与干净，像是春末夏初傍晚的风，像是小雨如酥想她的夜，像是那些年我们回不去的曾经。
想起柴静的一句话“将来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她也爱上你,从她看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就是真正的洁白。”
而这种洁白，又何曾不是少年时我等你的路口，春天时我们放的纸风筝，以及你那不染尘世的，满眼单纯。
岁月啊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要走的留不住，要来的也终究躲不掉。人生艰难，但好在，春天要来了。
水又凉了，我把热水壶倒个干净，再次闭上眼睛。
盆里的水将满将溢，而我却感觉身轻如燕。似乎多年来的沉重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我想，如果下次小白再叫我喝酒，我一定会笑着对她说：不如一起泡个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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