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王侯你来我往,越谈越是投机,席间的气氛极为热烈,邹鹤鸣笑吟吟地听着,心中越来越觉得踏实。
他早已与李存勖分析过天下形势,晋、吴联军势在必行,否则仅凭他们自身的实力绝对无法应付朱温与钱镠的共同侵扰。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只要李存勖与杨行密联合起来,便足以和朱钱联军分庭抗礼。
他们之所以邀请刘隐与会,也是考虑到刘隐所在的岭南虽然偏远,但其战略位置却相当重要,如果他能加入,正好能将朱温与钱镠置于三大势力的相互夹击之下,如此一来,己方在接下来的争斗中便能占据更大的主动。
如今刘隐这样表态,明显是愿意站在晋吴军一边,朱温即便真与钱镠联手也不足为惧。至于王建、马殷之流犹如墙头之草,只会顺风摇摆,绝不敢轻易启衅,等拿下朱温和钱镠之后再徐徐图之不晚。
眼看今日的会谈正在向对晋军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怎能不令邹鹤鸣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干,干,干!”李存勖、杨行密和刘隐的三只酒杯碰在一起,杯中的美酒被撞得溢出,将三个人的手和衣袖都溅湿了。三人却毫不在意,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同时将杯底亮出,呵呵大笑起来。
邹鹤鸣、胡秀林、唐铁枭等人见三王能如此顺利地站到同一战壕,心中都觉得极为振奋,恨不得现在就领军出战,与朱温和钱镠大战一场。
李轻尘在独孤云的催促下将杯中的酒喝干,心中却想:如果钱镠真的战败了,钱沐雪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单杰突然道:“既然三王都同意联军,这三军主帅该由谁来担当呢?”
众人听了这话同时一愣,原先热烈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有道是鸟无翅不飞,蛇无头不行,三王联军人多势众,想要协调统属各方,充分发挥各方优势,推举一个联军主帅的确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过了一会,唐铁枭道:“谁做主帅倒可慢慢推举,只是拿下朱温和钱镠之后,后续天下的走势如何,倒还真是要从长计议呢。”
这议题更加尖锐,倘若真能将朱温和钱镠击败,三方如何瓜分夺取的地盘才是重中之重,关乎到各家能够从中获取到多少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比谁当主帅更加重要,也更加难以商定。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此时坐在这里的三位大王不但再不是盟友,还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对手。毕竟天下只有一个,皇帝也只有一个,谁又能在那个时候还甘居人下,甚至轻言退出呢?
胡秀林眼珠一转,率先道:“晋王兵多将广,英明睿智,又随着老晋王与朱温对抗多年,做这个联军主帅最为适合。”
邹鹤鸣见他这么说,当即投桃报李,道:“吴王德高望重,追随唐室最久,还是吴王来做主帅最好。”
独孤云和单杰心领神会,也分别表态推举杨行密和李存勖为主帅。
唐铁枭原本就觉得己方这次只来了有两人,杨行密一方却有三人,李存勖这边更有四人列席,三方在场的势力以己方最弱,心中本就不忿。此时他见晋、吴两家互抛媚眼,反将刘隐冷落在一旁,更加心火直冒,便道:“三王联军事关重大,这主帅最重要的是能力出众,不但要能够运筹帷幄之中,更能率领百万大军决胜千里之外。可不是仗着己方人多势众,更不是比较谁的德行更好。”
单杰见唐铁枭语中带刺,用手一指他道:“唐大侠这话什么意思?”唐铁枭冷冷一笑,正要说话,李存勖突然道:“这戏也唱了好几出了,邵班主的戏班果然了得。”他随即对独孤云道:“左护法,劳烦你叫邵班主到这里来一下,我有话和他说。”
李存勖这一打岔,众人都不再多说,不一会邵兰荣匆匆随着独孤云来到雅间,对李存勖道:“晋王唤在下过来有什么吩咐?”
李存勖笑道:“前面几出戏都极为精彩,令我等大开眼界。我前几天写了一首词,不知道邵班主的那班弟子能否为它配曲?如果能将其加入到戏剧中演绎出来就更好了。”说完呵呵一笑。
邵兰荣道:“晋王文武双全,实在令人钦佩,所做的词定是好的。”当即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李存勖手握狼毫,饱蘸浓墨,在铺就的宣纸上龙飞凤舞,顷刻间便将那首词写了出来。众人心中好奇,一同上前围观,
邵兰荣轻轻念道: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
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杨行密看着专心写字的李存勖,心中暗暗称奇,此人不但文武双全,更是机智绝伦。方才一番唇枪舌剑,三王共论天下大势,能够达成一致意见实属不易,没想到单杰太过心急,想为吴军争取更多利益,一句话挑起主帅之争,再加上唐铁枭推波助澜,场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剑拔弩张。
虽然单杰一向忠心耿耿,杨行密对他如此冒失的举动依然有些生气,万一因此引发三方争执,导致前功尽弃,这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他本想出言制止,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既能平息纷争又不伤和气的办法,没想到李存勖突然叫来邵兰荣,只用一首词便轻描淡写地将席间凝重的气氛化解殆尽,这份心智实在是可敬可畏。
邵兰荣沉吟了一下,问道:“晋王的这首词写的可是刘晨、阮肇在天台山巧遇仙姑的故事?”李存勖笑道:“邵班主果然厉害。”
刘隐道:“这首小令婉约细腻,奇丽多姿,尤其是这句‘残月落花’,以闲淡之景,寓浓丽之情,不但词美,其中的意境更美。”
他虽然称霸一方,武功也是极高,但平时风流自赏,一向以才子自居,没想到李存勖竟能写出如此美妙的词句,文采之高远在自己之上。他在赞叹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失落,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许他真的是老了,应该让位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己不如终老山林,做个闲云野鹤罢了。
胡秀林师从苏怀剑,不但精研剑法,对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只不过多年从军,除了武功日益精强之外,对其它这些东西都生疏了,但眼光还是有的。他见李存勖的整幅书法结构严谨却又气韵生动,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均张弛有致,犹如行云流水,书法实已达至极高的境界,禁不住叹道:“古人说书法‘神采为上,形质次之’,晋王这笔字心与手、意与法、形与神完美结合,实在是高明之至。”
邵兰荣道:“这首词牌可有名称?”李存勖道:“这首词是我触景生情临时创作,并未依据任何前人的诗词格律,因此还没有词牌名字。”邵兰荣道:“这首词虽然短小,但抑扬顿挫,长短句错落有致,实乃不可多得的精品。不如晋王现在就为其取个名字,将来传之后世,也算得上一件美谈。”
李存勖见他这么说,低头沉吟半晌,喃喃地道:“如梦...如梦...”他突然间抬起头来,道:“不如就叫作‘如梦令’吧!”
邵兰荣高声叫道:“好一个‘如梦令’,这词牌日后一定会被我辈伶人广泛使用,晋王作为创制之人,定能与此词牌一起流芳百世,为万人景仰。”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宣纸,对李存勖道:“我们戏班原本就有《刘阮遇仙》这出戏,将其中的一段戏词用这段小令替换,似乎比原词更加入情入景,这可不是天作之合吗?我这就叫我弟子们立刻演练,还请晋王和众位英雄稍待片刻。”
邹鹤鸣见邵兰荣对李存勖不遗余力地吹捧溜须,心中不耐,在他眼中看来,这首词也不过就是靡靡之音罢了。大丈夫当以济世救民为己任,等将来做了皇帝,只要勤政爱民,自然能流芳百世。一首浓词艳赋,一个小小的词牌有什么打紧,想用此种方式让后人记住自己,又有什么出息?
李存勖偶尔看看戏放松放松还情有可原,倘若将精力都花费在这些艳辞浪赋上面,如何能在残酷的战场厮杀中脱颖而出,逐鹿中原?
经过李存勖这一下有意搅扰,刚才还在争执主帅人选的几人全都偃旗息鼓。几杯酒过后,单杰心中算计,这次三王聚会正好是在自家的地头上,己方人多势众,除了他和胡秀林之外,吴中三十六将有一半都隐匿在观风楼下,若不趁机将主帅之位定下来,日后未必能再有这样的良机。
想到这里,单杰连喝三大杯酒,趁着酒意上涌,说道:“这三方主帅的位子,依我看还是越早定下来越好。”
独孤云见单杰如此冥顽不灵,冷冷地道:“看单大哥的意思,倘若不把这主帅的位子定下来,今晚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单杰本就对他心存不满,闻言眼睛一瞪,大声道:“独孤兄这么说,是认为单某存有私心了?”独孤云还没开口,唐铁枭道:“有没有私心,各人自己心里清楚。”单杰不敢轻易挑战独孤云,对唐铁枭却没看在眼里,此时他的酒意已有七分,呼的一下跳过桌子,对唐铁枭道:“无论如何,这主帅之位也轮不到阁下决定。”
唐铁枭双眉一耸,也霍地站了起来,众人见这两人突然间变得剑拔弩张,都吃了一惊,连独孤云和胡秀林都一同站了起来。
刘隐沉声道:“唐大哥,坐下说话。”唐铁枭狠狠地瞪了单杰一眼,又重新坐了下来。
杨行密一声暴喝:“单杰,你若再出言不逊,别怪我军法从事。”
单杰年轻之时就跟着杨行密东征西讨,两人关系亲密无间,犹如亲兄弟一般。胡秀林虽然位列三十六将之首,杨行密为了笼络拥剑山庄和苏怀剑,让单杰有意让给他的。论起在吴军中的威信,单杰才是除了杨行密之外真正的第一人。
今日他关心则乱,又有些持宠而娇,非要为杨行密将这个主帅之位争到手,却见杨行密竟然这样疾言厉色地跟他说话,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凄凉,只对杨行密说了两个字:“吴王...”就哽咽地没法再说下去。杨行密脸色铁青,心中烦乱无比,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存勖端着一杯酒走到单杰身边,对他道:“单大哥忠心为主,在下钦佩之至,请满饮此杯。”单杰没想到李存勖竟然会来安慰他,惶恐中又带着一丝感激,连忙将酒杯倒满,和李存勖碰了一下杯,道:“单杰酒后失态,还请晋王恕罪。”
李存勖微微一笑,与单杰一起将杯中的酒喝了,说道:“单大哥说得倒也不错,这个主帅之位一日不定,大伙虽然同仇敌忾,心里终究难安。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出个主意,还请诸位斟酌。”
注:词牌《如梦令》的确是后唐庄宗李存勖所创,最初的词牌名叫做《忆仙姿》。传说苏轼嫌其名不雅,遂改为《如梦令》。由于《如梦令》的名字更为大众所熟知,因此故事中直接采用,以免再作进一步解释。作者让李存勖在三王聚会时为词牌取名,只是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与史实未必相符,读者无须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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