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轮圆月高悬天宇,整个千岗镇笼罩在一片柔和又朦胧的月光里。除了镇子中心孙财主的厢房里还依稀透出一丝亮光,不时有觥筹交错的声音传出之外,镇上的居民绝大多数都已经进入梦乡。早睡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暂时忘记难以忍受的饥饿。
镇外的原野此时却格外热闹,微凉的夜风吹得谷子地里一片沙沙作响,田鼠、蜈蚣、蝼蛄、金铃子、纺织娘在泥土或者空中来去穿梭,为各自的生计不停地奔忙着。蝈蝈、蟋蟀卖力地高声鸣唱,也不知是在对敌人示威还是在向异性求爱。没有了人的滋扰,田野里所有的生灵都开始肆无忌惮地狂欢起来。
三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镇子里蹿出,穿过田野,迅速往远处的千岗山奔去。精灵们的狂欢被短暂驱散之后,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融融的月色下,黑影中的两人面容依稀可辨,正是甄默龙和尘儿。另外一个黑影被甄默龙用右臂夹在腰间,手脚垂地,正是白天已被打死的赵五。
本来甄默龙打算一个人把赵五带到千岗山上处理掉,可是一来尘儿对这个只认识了半天的甄大叔极为眷恋,二来他也想趁机见识一下甄大叔的身手,因此央求甄默龙带着他一起上山,理由是甄默龙初来乍到,自己正好可以为他指路。甄默龙原本不想节外生枝,转念一想让尘儿多点经历也未尝不是好事,况且此行并无多大危险,便笑着答应了。
甄默龙一手提着赵五一手牵着尘儿,依然走得极为迅速。尘儿被他拉着往前疾行,感觉犹如御风飞行一般,心中兴奋异常,甄默龙几年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心情也极为畅快。两人在夜风中边走边谈,聊得兴高采烈,浑忘了身边还有个死人。
虽然李存孝曾在尘儿幼时来看望过他一次,但那时尘儿既不懂事也不记事,对这次的相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本来对父亲所知甚少,在感情上也远远谈不上有多亲近,但是一路上听甄默龙给他讲述父亲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雄事迹,不由得对父亲肃然起敬,暗下决心一定要刻苦练武,做个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才不枉到人世间来过一场。
甄默龙问尘儿:“大丈夫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母亲让你姓安,爷爷叫你姓戚,你自己心里可有定见,以后究竟要用哪个名字闯荡天下?”尘儿略加思索,道:“既然我父亲以李姓名扬天下,那我也继续姓李,名字还是用母亲给我起的好了。”甄默龙喜道:“那你以后就叫做李轻尘了?”尘儿笑道:“正是。”
他随即补充道:“爷爷让我姓戚只是权宜之计,我相信他肯定会同意我改回父姓的。至于雨儿嘛......”他脸上突然一红,小声道:“她肯定更喜欢我姓李不姓戚。”甄默龙刚想问为什么,突然之间醒悟过来,仰天大笑道:“好,好,这小姑娘定然不愿你跟她一个姓,我明白啦!”
他嘴里轻声念道:“李轻尘...李轻尘...”猛然仰天长笑道:“希望这名字将来能够名震天下,令无数英雄景仰膜拜。”李轻尘见甄大叔对自己如此看重,心中一阵激荡,突然间觉得浑身满是力气,一股豪情充斥胸臆,大声道:“李轻尘一定跟着甄大叔勤学苦练,早日练成绝世武功,为爹娘报仇雪恨。”
甄默龙笑道:“你的武功尚未入门,我教一些基础的功夫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日后还须由真正的高手教你上乘武功才行。”尘儿奇道:“难道甄大叔的功夫还算不得上乘?”甄默龙道:“我这几手功夫遇到一般的武林高手还能够应付得来,遇到真正的绝顶高手就不行啦!”
尘儿又问:“这世间真有像您所说的绝顶高手吗?他们的武功究竟能高到什么地步?”甄默龙脚下不停,仰起头望着远处的星空,喃喃道:“这种人自然是有的,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地步,我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尘儿好奇心大起,笑道:“那这位高手的武功跟我爹比起来又如何?”甄默龙道:“你爹的武功自然厉害非凡,尤其是冲锋陷阵、杀将破军可说无往而不利,但我这几年行走江湖,见过的武林高手不在少数,逐渐认识到战场交锋和江湖斗杀并不完全一样。你爹领军打仗的本事天下无敌,但若是单打独斗,他...未必能强得过那位高人。”
他突然间停住脚步,心中认真做着比较,过了半天才道:“我若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你爹便是那道灿烂的银河,而那位高手嘛...就犹如这夜空一样,无边无际,无所不包,嗯...,真的是深不可测。”
尘儿对甄默龙的武功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听到他如此形容“那位高手”,似乎连父亲都和他相差甚远,不由得心摇神驰,对上乘武学更加憧憬。
甄默龙拉起尘儿继续赶路,对他道:“你可知道你的仇人是谁?”李轻尘只知道父亲被奸人所害,娘和自己也被人追杀,娘甚至为了保护自己失去了性命,但到底父亲被谁所害,母亲死于谁人之手,他却一直不知。直到今天听甄默龙提起李存信,才隐约猜到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陷害父亲和追杀自己和母亲的仇人。
听到甄默龙这么问,他连忙问道:“是否就是您今天提到的李存信?”甄默龙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追杀你们母子的人是谁,但依我推测,跟追杀我的人应该是同一伙人。而这一伙人背后的主使,便是你父亲曾经的结拜兄弟,如今的晋军兵马副元帅--李存信。”
尘儿“哦”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他。甄默龙接着道:“李存信这奸贼极为阴险,他表面上对你爹极为亲热,在十三太保中他们两人的关系算得上最好,暗地里却一直妒忌你爹能力比他强,战功比他大,在晋王面前也比他更受宠信,一直在密谋陷害你爹。”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道:“你爹论武力天下第一,为人也豪爽重义,但就是心思太过单纯,对阴谋诡计所知甚少,终于中了李存信的离间之计,一时糊涂做出对不起晋王的事情,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轻尘默然良久,才轻声说道:“李存信固然阴险狡诈,但我爹...也并非完全无辜,他...他率众造反...终究不对。”
甄默龙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那李存信。”他思索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你能放下亲情,看到你爹也有不是之处,并不为他掩过饰非,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
李轻尘沉默不语,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把父亲想象成一个顶天立地、完美无缺的男子汉大丈夫,今天得知父亲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勇士,更是让他欣喜若狂。但是后来又听甄大叔说父亲轻信人言,率众反叛,他虽然年纪幼小,也知道此乃不忠不孝之举。父亲行止有亏他固然难过,但若是因此让他故意对此避而不谈,自欺欺人,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自己。
他并不想为父亲文过饰非,却更加把李存信恨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仅不会死,或许还会成为流芳千古的忠臣良将,为世人景仰。如今却落得个身败名裂,虽然说不上遗臭万年,至少也是遗恨终生。
甄默龙继续道:“你爹死后,李存信并不罢休,还要将我们这些跟随你爹多年的下属一网打尽,你是李大哥唯一的骨肉,他自然更加不会放过。这几年他四处派人追杀我们,好多兄弟都已经被他害死,就连你娘也无法幸免。如今幸存者已经所剩无几,说不定就只有你我二人了。”
李轻尘恨声道:“我一定要杀了这奸贼,为爹娘报仇。”
甄默龙道:“如今李存信深受晋王倚重,权势熏天,想要杀他谈何容易。不过只要你练成绝世武功,不愁不能手刃此獠。”
此时两人已经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李轻尘虽然身体壮健,却也渐渐支撑不住,脚步变得有些虚浮,呼吸也粗重起来。
甄默龙见状放慢了脚步,对李轻尘道:“尘儿,你深吸一口气,默想真气自涌泉穴发出,再自两胁升于前胸,逐渐升至泥丸宫。吐气时存想真气由泥丸降于印堂,由印堂经鼻腔降至咽喉,再由夹脊透至前心膻中穴,最终由膻中直沉于丹田。此为修炼培植真气的基本功法。”
他接着又指点李轻尘哪里是涌泉穴,哪里是泥丸宫,印堂、膻中、丹田各在何处,又教他如何意守丹田,吸气时腹部如何内收,呼气时小腹如何外鼓,如何通三关,过鹊桥。这些功夫虽不算太过深奥,但对于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李轻尘来说已经相当繁难。
习练之初,李轻尘不是心神难以集中,就是呼吸被脚步弄得错乱,或者气息运到中途便再也无法前行,意念、呼吸、身法总是无法和谐统一,但他却丝毫没有气馁,反而越练越是兴味盎然。有一次他被路上突出的山石重重地绊了一跤,手掌和膝盖都磕破了,但李轻尘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练习。
坚持了一段路程之后,他渐渐地能够意与神会,气与力合,身法竟然比之前迅速了很多。又跑了七八里地,双腿的疲累不仅没有因为不断的奔跑加重,反而大幅减轻,就连之前因为奔跑太急而隐隐作痛的胸腹也变得舒畅起来,只觉得浑身精力弥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甄默龙早就看出李轻尘练武的天资极高,却也没有料到这孩子对自己所教的东西竟然能领会地如此之快,经过短短十几里的山路行走内功修习便已小有成效,其悟性之强、根骨之佳直是前所未见。
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自己的平生所学就要被他掏空了。若能再得高人指点,日后的成就简直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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