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烈烈,阴云惨惨,整个太原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将城西校武场上的杀气渲染得愈发浓烈。
五头大牯牛被牵引到校场中央,那里躺着一名身着囚服的大汉,他的四肢张成一个“大”字,手腕,脚腕以及脖颈上都系着粗如儿臂的牛筋绳。此人须发披散,面容憔悴,但身高膀阔,一双圆睁的眼睛湛然生神,即便是躺在地上,浑身上下依然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凌凌傲气。
一名身着白甲的将军从中军帐中匆匆走到那囚犯面前,用微带得意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已经用牛筋绳连接在一起的人和牛,沉声道:“十三弟,晋王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可有什么要交代的话没有?”
那大汉微微一笑:“李存孝背叛晋王,罪该万死,没什么好说的,尽快行刑便是。”
他微一踌躇,又道:“只希望晋王念在父子一场,只诛杀我李存孝一人便可,莫要再株连无辜。”
白甲将军微微一笑,道:“你是在为你那逃亡在外的妻儿求情?”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回答道:“我是在为那几万名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求情。我背叛晋王,死有余辜,但我的这些手下全不知情,他们罪不及死,还请四哥代为转告父王。”白甲将军冷冷一笑,不再搭话,转身又往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帐中,头戴金盔、脸色铁青的李克用瞪着一只精光闪烁的独眼,再一次用缓慢而又沉重的语气对身边的十几名将领发问道:“你们真的对车裂十三郎没有任何话说?”
面前的将领们或低头沉思,或咬牙切齿,或摇头叹息,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帐中一片死寂。
李克用长叹一声:“存孝我儿,不是为父不愿意赦免你,谁教你受人蛊惑背叛于我,以至于犯下众怒。天要亡你,为父也不能逆天行事啊!”
他本是神武川沙陀族人,十五岁便从军打仗。唐僖宗中和元年,他率领沙陀军镇压黄巢起义,战功最大,皇帝赐姓李氏,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后来他又率军勤王,大败挟持唐昭宗的李茂贞、王行瑜及韩建三帅,救出昭宗,被封为晋王。大唐式微之后,他割据河东,与占据汴州的朱温隔河对峙,为大唐的延续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一日李克用翻越一座山岗时,偶然看见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竟然徒手与一只猛虎搏斗,并最终将其打死。他震惊之下故意站在山涧对面说道:“你怎么把我家养的老虎打死了?”
那男童虽然年纪幼小,面对着全身披挂、手握钢刀的李克用丝毫不惧,对他道:“原来这老虎是你家养的,只是它想要吃我,我若不打死它就得被它吃了。既然老虎是你的,就把它还给你罢。”说完竟然隔着山涧把整只老虎像扔石子一样扔到李克用面前。
李克用极为喜爱这男童,遂将他收为义子,改名李存孝。李克用义子众多,最为杰出的共有十三位,人称“十三太保”,李存孝虽然排行老末,却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他天生神力,骁勇绝伦,领军打仗向来一往无前,战阵交锋数十次未尝一败,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将才。军中和民间早已流传着一句话:“王不过霸,将不过李”,将李存孝的勇力与西楚霸王相提并论。不过在李克用看来,自己的这个干儿子比西楚霸王项羽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克用对李存孝极为赏识,本想等自己老了之后便传位给他,没想到李存孝竟然连区区十数年都等不及,与梁王朱温暗通款曲,企图率众谋反,要将李克用取而代之。
李克用大怒之下率兵亲征,在邢州琉璃陂设下计谋,将李存孝的军队团团围困,直到城中粮尽,李存孝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率众出降。
虽然李存孝举兵造反,但李克用更倾向于认为李存孝是被朱温利用的,以他的直爽个性和对自己的耿耿忠心,照理说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按大唐律法,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李存孝被议定处以“车裂”之刑。李克用有心保全李存孝,又担心军中将士不服,引起哗变,因此在将李存孝押赴刑场的同时,又将十三太保聚齐在军帐中商议对他最终的处置对策。
他满以为这些人会念在李存孝多年来劳苦功高,大家又是结拜兄弟的份上,一齐为他出言求情,自己便可顺势赦免了他。如此一来李存孝一定会对他更为感恩戴德,以死相报。
没想到在座的十二太保全不念结拜之义,一味地嫉贤妒能,在他的一再追问下三缄其口,看各人的神情恨不得李存孝立刻死了才好,如此一来他们才有可能重新抬起被李存孝压制了多年的头颅。
只是这样一来李存孝便非死不可,以后还有谁能保证晋军会百战百胜?谁能抵挡梁王朱温手下的头号大将铁枪王彦章?
李存信走进大帐,李克用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问道:“他可有辩解?”李存信摇摇头,低声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求速死。”
李克用颓然坐倒在虎头椅上,瞬间像是老去了几十岁。
李存信走到帅案前,对李克用道:“时辰已到,请父王发令。”李克用缓缓抬起右手,从案上的令壶中抽出一只令箭,颤颤巍巍地交给了早已伸出双臂等待接令的李存信。李存信大声道:“得令!”手握令箭重新走出军帐。
不过一会,只听得外面人喊牛鸣,应是负责行刑的军士们在驱赶五头牯牛往不同的方向拉扯。李克用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下,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他实在不忍心听到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过了许久,依然只听到人喊牛嘶,而且声音愈来愈响。不一会李存信疾趋而入,颤声道:“五头牯牛拉...拉不动...”李克用一阵诧异,问道:“拉不动什么?”李存信喘息道:“李存孝天生神力,兼又内功深厚,五匹牯牛竟然无法将他撕开。”
大太保李嗣源倒吸一口冷气,道:“难道他还敢反抗不成?”
李存信道:“他不是有意反抗,只是在被牛拉扯时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便会生出抗拒之力,此为人体本能,李存孝自己也无法控制。”
众人均听得翘舌难下,这人难道是钢筋铁骨,还是天神下凡,连五头牯牛都拉他不动?
五太保李存进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众人面面相觑,李克用心中暗喜,正好可以趁机暂缓行刑,说不定会出现新的转机。他刚要说话,李存信神秘地一笑,对众人挥手道:“此事不难。”他随即转身对李克用拱手道:“请父王借断龙刀一用。”
李克用霍的一惊,颤声道:“你要断龙刀做什么?”李存信道:“李存孝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普通刀剑伤他不得。断龙刀锋利无匹,削铁如泥,即便李存孝身如钢铁,也绝对无法抵挡断龙刀的一割。只要用断龙刀斩断他的手脚筋脉,再用牯牛拉扯,定能马到功成。”
李克用脸色一沉,他没想到李存信用心竟然如此恶毒,非要置李存孝于死地不可。只是事已至此,他纵然身为晋王,还是十三太保的义父,却也无法就此食言而肥。
看到众人脸上的欣喜之色,李克用仰天长叹一声,从腰间解下断龙刀抛给李存信,便头也不回地转进内帐去了。
看到义父须臾不离的断龙刀握在李存信手上,李存孝心中一痛,索性闭上眼睛一声不吭。耳边只听得“锵”的一声宝刀出鞘,随即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腕犹如被蚊子轻轻蛰了一下,足见宝刀确是锋利异常。
在驱赶牛群之前,李存信俯首到李存孝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之所以谋反,是由于晋王因为猜忌而削减你的兵权,可是你知道晋王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猜忌吗?”
不等李存孝回答,他又阴笑着继续说道:“因为我伪造了你跟梁王朱温来往密谋的书信,晋王疑心甚重又优柔寡断,看了书信必然会对你心存疑虑,进而削减你的兵权。你虽然武功绝世,心思却太过单纯,被我轻轻撩拨几句就愤而造反,如今落得个兵败人亡的下场,又怪得谁来?”
“你这一死,晋王少了最为得力的一只臂膀,我才能有机会杀其身而夺其位,灭其族而谋其国。哈哈哈!”
李存孝猛地睁开双眼,他没想到平日里跟自己最为亲密的四哥竟然暗怀着如此阴沉狠毒的心思。他用力挣扎,手脚却因为筋脉已断,丝毫使不出力气,反而扯得伤口更加剧痛。只是与心中的激愤相比,手足的伤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愤怒地张口大叫:“父王--!”
李存信大喝一声:“行刑!”
五名军士挥起皮鞭,狠狠地抽击在牯牛背上,五头牯牛“哞”的一声长啸,用尽全力往前方奔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太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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