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

      逛菜市场时经常会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辆车旁吵吵嚷嚷的，车上装满地瓜，大家挑选得不亦乐乎。过去一问，价格还不菲，真没想到小时候吃腻了的地瓜竟然成了现代人的爱宠。不禁记起一首佚名打油诗：

        “旧年果腹不愿谈，今日倒成席上餐。

        人情颠倒他不颠，自有真情在心间。

        羞为王侯桌上宴， 乐充粗粮济民难。

        若是身价早些贵， 今生不怨埋沙碱。”

 

        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土地贫瘠，以前水利设施落后，基本靠天吃饭。为了填饱肚皮，就得想尽办法提高庄稼的产量，种植抗干旱、产量高的品种就显得尤为重要，被老百姓称作铁庄稼的地瓜正好具备了以上特点。

        地瓜极易成活，即使没有根只浇一点水它也能活下来。它特耐旱，别的庄稼都旱死了，它依旧会长得郁郁葱葱。它产量高，一亩地上千斤不成问题。它用途广，除了人吃，好可以喂牲畜，做淀粉，酿酒等。地瓜不但可以填饱肚皮，还可以换取钞票，因此就成了当时农民增加收入的重要经济作物。

        每年春天是种地瓜的时节。谷雨前后，整个田野里成片成片的地瓜秧被种下，刚开始只是黄黄瘦瘦，蔫蔫乎乎的，远远地似乎看不到一丁点绿色，只需一周时间，整个田野里就如同变魔术似的，在浅褐色的土壤上披上了一层薄如轻烟的绿意。随后绿意越来越浓，浅褐色越来越淡，直至被绿意完全覆盖。

        地瓜为藤蔓植物，生出的长长藤蔓一旦着地，只要有雨水的滋润，很快就萌发出如触手般白色的根须来，这些根须紧紧扎进土壤里，把绿色的藤蔓使劲固定在地面上，然后向前伸展延伸，不断扩大着自己的领地。为了防止这些根须分散肥力，就必须定期进行对藤蔓进行翻动拔除根须。这一工作一直持续到深秋时节，此时天气转凉，夜露渐多，地瓜的藤蔓不再生出根须，藤蔓也停止了生长，碧绿的叶片也开始泛黄，大量的养料开始积聚在根部，细瘦的块根开始膨大，直至长成一墩墩肥硕的地瓜。

        秋分左右，地瓜基本就成熟了，整个田野上到处是抡着镢头挖地瓜的人们。青黄的藤蔓已被拔除，露出了开了裂的田埂，透过裂缝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肉红色或黄白色的地瓜影子。大家抡着镢头左右开弓，如胖娃娃一般的地瓜就纷纷翻着跟头滚了出来。选出一些个头大，样子好的地瓜运回家中，储藏起来作为食用外，剩下的都被切成了干，被均匀地晾晒在田埂上，沐浴着秋风和暖阳，直到晒的雪白干硬才拾起入仓，一部分最为煎饼的原料，一部分静静等待酒厂来人把它们收走，去酿造食用酒精去了。

        晒地瓜干最怕下雨，就是很小的雨都可能导致本来雪白的瓜片变黑或发霉，品相变差，口感变坏，经济价值也打了折扣。因此在晒地瓜干的那段时间，就是上小学的孩子也知道，只要天气不好，放了学立刻背起书包，撒丫子就往自家地里跑，心急火燎地参与到抢收地瓜干的队伍中。地瓜干不仅仅是口粮，更是一家人干瘪的钱袋中重要的收入来源，一旦有差错，一年的收入就会缩水不少，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

        我们那一带的煎饼主要原料是地瓜干、大豆、玉米和小米(有时也加入高粱)。干燥的玉米粒先到石碾上压碎，成为“糁子”，再用水浸泡，一定要泡透泡匀。大豆、小米也要用水泡透。地瓜干则是先用清水泡透，然后用刀切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最后把这些泡好的原料送进石磨，在千研万磨中化作膏状的“糊子”。糊子被盛在大盆中运回，此时生铁的鏊子已烧热，新抹了油后变得黝黑黝黑的，一勺糊子倒在鏊子中间，用木板做的“筢子”以中间为圆心，拖着糊子一圈圈的向外转，最后转到鏊子的边缘，将剩下的糊子迅速用筢子刮去，只要卷饼四周一翘边，立刻揭起，一张薄如纸，色如绢的煎饼就做好了。小时候，母亲总会在摊到最后一个煎饼时，趁着煎饼尚未烙熟时会在上面撒上一点盐和一些芝麻，用余火将它慢慢烙干，一个特大号的烧饼-----“干焦”就做好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一个干焦就成了我最期盼的零食。

        为了不浪费火，母亲总会把提前准备好的咸菜疙瘩切成片，在掺上鱼头或鱼尾以及几块薄薄的肥肉，一起装在陶罐中，把盖子盖紧，放在余火里面慢慢煨着，直到火完全熄灭了，才将滚烫的陶罐从灰堆里掏出来，轻轻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这种鱼头煨菜疙瘩，是煎饼的上佳搭配。

        有时候，我们还会把煮熟的地瓜切成条状，用柳条簟子盛了，放在阳光处曝晒，晒到有韧劲时取下，就可以作为放学路上的零食。也可以把大个的地瓜去皮、切块，与小米或玉米面一起慢慢熬煮，甜香粘稠的地瓜粥就做好了。如果将地瓜的嫩蔓掐下，切成小段，焯水后用蒜末和陈错拌着吃就是一道极双口的小凉菜。孩子们还有一乐趣，就是在田野里用土块或石块搭个简易小火炉，捡了树枝干草，将新挖的地瓜烤着吃。

        到了深冬，如果下了一场大雪，只要你稍稍等待雪融化一下，来到田野了，在白雪中常常会露出红红的如同小尾巴的东西，那就是地瓜根。被冰雪冻过的地瓜根，拿在手里，柔柔软软；咬一口，甜甜的汁水四溢；嚼起来，柔韧有度，颇有鲜荔枝的甜味。

        “逶迤藤蔓陇间爬， 翠叶垂荫掩地瓜。

　    吕宋始发成万历， 生烹炸煮烤均佳。”

        整个冬天，地瓜能顶口粮的半边天。那时没有人科普地瓜是多么多么的有营养，多么多么有利于健康，大家仅仅把它当做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已。但它确实甘甜可口，大人小孩都喜欢吃。唯一的缺点就是吃多了胃会反酸，叽里咕噜的不舒服。可是那时的人们又有什么可选择的呢？后来随着生活越来越好，地瓜这样的粗粮就淡出人们的餐桌，渐渐被大家遗忘了。

        看着菜市场里被围着哄抢的地瓜，我不免感慨良多。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视任何一个样东西，即使当初弃之如敝履，也许有一天却成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