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林校长《吃亏就是占便宜》的价值观

        北京大学2017年毕业典礼上，林建华校长致辞《吃亏就是占便宜》，以理科生的老实坦白跟同学们分享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观，文中特举两个例子来说明自己价值观的形成：

        1.母亲告诉他，“吃亏就是占便宜”。同感，我母亲怕体弱的我打架吃亏，打小常在我耳边念叨此话，可怜天下慈母心，林母也心痛儿子，“小的时候，我把它作为懦弱的借口，尽量避免冲突”（注1）。林校长自觉听话，“再大一些的时候，我把它当作面对失败的理由，少了懊悔与内疚。”（注2），但林校长亦非这么淡定，自己被群众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农场领导擅定他人，“大家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用了很久，我才使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注3）这种平静的下面是熊熊烈火，否则，林校长是成不了北大校长的。

        2.林校长去美国留学，“导师把一个工具箱带到实验室交给我，并告诉我这是用他自己钱买的。我当时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用研究经费……反正也不贵。”我很诧异，好学生林校长应该是当过红小兵、入过团吧，怎么会提出这种问题？他的年龄应该是学雷锋长大的啊！

        两件事让林校长深刻悟到“追求个人发展、保护个人利益和追逐个人成功，都是很正常的，无可厚非。但我们一定要按制度和规矩做人做事，在正当权益与唯利是图的界限比较模糊的地方，宁可自己吃些亏，也不要为了一时的便宜，丧失了对原则和底线的坚守。”（注4）为此，借毕业典礼之际将“吃亏就是占便宜”遍告北大学子。

        可是，1.“吃亏就是占便宜”，此话的目的应该是占便宜，“占便宜”有贬义含义，林校长不会告知学子们吃亏的目的是为了能占便宜吧？2.要求学子宁可吃亏，意味着默认或纵容他人占便宜，“温和平静地面对误解与质疑，忍耐克制地面对不公甚至挑衅”（注5）这样的乖乖学子，会“以自己绵薄的力量，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奋斗、抗争”（注6）吗？这样的缩头乌龟怎么敢于“守正创新、引领未来”（注7）？3.默认或纵容他人占便宜，后果严重的会导致玩忽职守等违法行为，可见，“吃亏”会导致丧失原则或触犯法律，“底线的坚守”就会变成无底线的操守。4.“吃亏就是占便宜”就是权衡个人得失后，从自身本位主义出发精打细算，以消极的接受来争取更大的利益，它的真正目的实际是万事不吃亏。母亲不是害怕孩子吃眼前亏挨打吗？林校长不正是高兴在吃亏后第二年考入北京大学，没去师范大学当学员吗？

         价值观是人认定事物、辩定是非的一种思维或取向，以此为目标引导人们的行为，积极的价值观引导人向前向外，为己为他；消极的价值观向后向内，局限于自己或小圈子利益。“吃亏就是占便宜”的思维对象无论是吃亏的还是占便宜的都是主体自身，不考虑主体行为对客体的影响，主体自身成为主体行为的终极目标，是典型的利己主义，与林校长反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殊途同归，同属消极的价值观。所以，虽铭记“吃亏就是占便宜”但心存志向的林校长，在美国发现导师甘愿吃亏的行为后大受感动。可林校长的感动是基于导师不计较吃亏，那么行为动机的得失就成为林校长心中行为的出发点。而积极的价值观是要求行为动机是不能以收益为目的的，否则，善行会变成恶意的手段。

        利己本无可厚非，是人的本性，但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人的存在必须要受到社会道德、伦理和法律的制约，利己之心应在此制约下合理实现。“利己的目的，就是在它的受普遍性制约的实现中建立起在一切方面相互依赖的制度。个人的生活和福利以及他的权利的定在，都同众人的生活、福利和权利交织在一起，它们只能建立在这种制度的基础上。”（注8）这种制度就是人类社会，在这个制度中，利己的目的是利他，利他的目的亦是利己。过分的利己只能造成人与人之间的排斥，破坏相互依赖关系，这种人就是林校长所讲的“见利忘义，投机钻营，甚至不惜违规枉法”（注9）。极端自利分子如宋美龄、蒋经国竟能几次三番恳求美国人往大陆扔原子弹；过分的利他则会丧失自我，依附于他人，形成主奴心理，如“文革”时期的各类盲从怪象。所以林校长“希望大家能谦逊感恩、归功团队；面对问题，希望大家不离不弃、敢于担当。”（注10），两个方面想同时实现不容易，林校长也没告诉学生如何实现。

         那么利己和利他如何调整合适呢？“正当权益与唯利是图的界限”在哪里？答案是责任。康德认为，责任是价值观的源泉，对我们的行动起着立法作用，责任的原则是：“要只按照你同时认为也能成为普遍规律的准则去行动。”（注11），即要争取实现个人利益和群体利益的最佳结合。理论上，最佳的结合状态就是马克思的价值观：“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注12）。

         北大学子素以积极的价值观闻名，强烈的责任心为历史所知，没有北大就没有“新文化”、就没有“五四”，等等，说北大是新中国思想的摇篮毫不夸张，且那个年代，闹革命没有津贴，火烧赵家楼是不发劳务费的。如果中国最聪明的孩子都熟练掌握“吃亏就是占便宜”，而不是认为“我们有责任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寻找属于我们的挑战”（注13），不怕吃亏，甘做勇敢的“出头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只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很感慨旧德国为何在封建时代能出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恩格斯等等，那么多的思想家？他们追求真理的积极价值观仍是我们的头顶星光。是他们的教育比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先进吗？看看马克思在17岁高中毕业时的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所述自己的理想。

        “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劳动，他也许能够成为著名的学者、大哲人、卓越诗人，然而他永远不能成为完美无疵的伟大人物。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多希望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能坚持此价值观！我想，念给北大才子会比《吃亏就是占便宜》好。

注释：1—7、9、10，选自北大林建华校长《吃亏就是占便宜》。

注释8：《法哲学原理》，黑格尔著，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第224页。

注释11：康德著，《道德形而上学原理》，苗力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第39页。

注释12：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第二章。

注释13：选自哈佛校长德鲁·福斯特，2016年哈佛毕业典礼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