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志建
摘自《拥抱不完美》
人,生而孤独。其实从小我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
在长长的书写里,叫我再回到自己的孤单。后来,在我孤单的故事里,让别人也遇见了他自己的孤单。于是,我才明白了“人,生而孤独“这句话。于是,也才知道,如果人否定了生命里的孤单,才会叫自己更孤单。
孤独,如果是生命中的必然,那就转身、认回,将它看个透。
进入我的孤单,叫我得以靠近自己,并与他人的孤独同在。
于是,我想说故事,说我孤单的故事。
故事,就从一个梦说起吧。
梦
有一年春天,接近清明时分,一连下了好几天雨,我的心被嘀嘀嗒嗒的雨声,敲出一个又一个洞,那是寂寞的洞。于是,在一个天将亮的清晨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跟两个侄子在玩,其实他们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但在梦里他们变成了小孩,而且是身体很小的小孩,像卡通里面把小孩子画的很小、很小,很可爱的那种。
小小的身体,圆滚滚的脸,小孩用单纯的眼睛看着我、跟我说话,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很开心。不一会儿,他们爬到我身上,像松鼠一般,在我身上到处窜来窜去,玩的不亦乐乎。
梦中的我,玩的好开心,记忆中我不曾这样跟小孩子玩过。
不一会儿,他们突然长大了,变成了大人,接着我们玩互背的游戏,一下子是我背侄子,一下子换成侄子归我,我们玩的不亦乐乎,笑声连连。梦中,我有点儿担心,侄子背不动我,但他却可以,他背着我开心的大笑,然后一直跑,一直跑,哈、哈、哈,笑声穿透天际……
忽然间,我醒了。
醒来时,嘴角还残留着梦里的微笑,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洋溢在心头。在那个当下,我以为侄子还贴在我背上,因为背上余温犹存。
哦,原来是一场梦……
童年的孤寂
醒来后打开窗,望着窗外湿冷的天气,吸了一口冷空气,也叹了一口气,此刻,整栋房子,只有我,一个人。
幽幽的坐回床上,继续回味着梦里的笑声与欢乐,我想要抓住此刻幸福的余温。
突然间,我想起了就在上个月,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那一次,我梦见自己出现在一所高中,看见一群高中生在教室里打打闹闹,玩成一片。那次梦里,我像个隐形人,在一旁观看年轻人打闹,同时也感染着他们的青春气息,那个当下,心情十分愉悦。
那一次,从梦中醒来时,一样有一种满足、喜悦感,心里暖暖的。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自忖着。
不久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我看见了我的孤单。对,我很孤单,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这两次梦中的场景,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经验。从小,很少有人这样逗我玩、逗我开心;从小,也很少有人这样开心的背着我、逗我笑。印象中,我经常是孤单的一个人的。孤独,是我童年的写照。
小时候家贫,父母为了生计,必须出外劳动、做小生意,经常把我放在家里。那时候的我四五岁吧,我经常是一个人在家的,兄姐都去上学了,我没上学,或许是家贫,父母没让我上幼儿园。
在四五岁之前呢?
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据说母亲背着我到处摆地摊、做生意,我当然不记得了。但我想这应该是真的吧,因为我有一点o型腿,据说那就是小孩子背着大人背后太久所造成的。
小时候的我在母亲背上除了母亲的体温,就是一个人。母亲忙着做生意,无暇管我,我只是依附在他背上的一个“东西“。
有一次,我哭闹的很凶,因为给母亲买东西的妇人好心跟母亲说:“你的孩子饿了,赶紧带他回家喂奶吧。“此刻,母亲才意识到,原来她的背后还有一个我,而且我饿了。这是母亲前几年才跟我说的故事。
等到两岁以后,我可以爬、可以走时,我就离开了母亲的背。
那时,我还无法独立在家,于是母亲依然带着我到市场跟她一起摆地摊做生意。人来人往中,母亲忙着吆喝卖东西、招呼客人,赚钱,持生计,是母亲的第一要务。而我呢?离开了母亲的背,小小的我,一个人,处在人潮中,不是满地爬,就是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人来人往,等待母亲收工,那个等待是漫长的,但我也习惯了。在长长的等待里,我一个人,发呆,没人理。
喔,原来我的孤单,是这样来的。
等到四五岁,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料理饮食,母亲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了,我不在成为她东奔西走的包袱累赘。那时候,母亲依然很拼命,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背着大大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兜售的物品,外出赚钱打拼。
那段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我依稀有点儿印象。
记得,我经常在家门口五十米的一棵大龙眼树下玩耍,等待家人回来。记忆中的大树,是一棵茂盛的龙眼树,高大浓密,它取代了母亲的背,成为我童年唯一的依靠。
每天,日升日落,在大树下,玩着树枝、听着风声、对着天空发呆,打发一整天。信不信由你,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树底下经常喃喃自语,对着树、对着空气说话,甚至跟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说话。
有一年夏天,我坐在树下,望着一旁秋收的稻田,一群农夫正忙着收割。每到中午,农妇会送来丰盛的午餐和点心,然后好心的农夫会端来一块糯米糕,或一碗绿豆汤给我吃。那一年秋天,树下的我,开始跟人有了联结。
吃着温暖的食物,农夫每次都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每次,我都低着头只顾喝汤,不说话。然后,在那个秋收的季节里,每天我都会出现在田埂边,依旧一个人,发呆,然后每天上下午各一次,好心的农夫会来分我点心吃。喔,那是一个温暖的秋天。
有一天,农夫给我一碗红豆汤后,再次问我的名字,我依旧不答,然后他转身,跟旁边的农夫说:“真可怜,这孩子是哑巴。“
是的,从小我就是一个安静的人。那份安静来自跟人的关系断裂所造成的。
前几年过年,大我一岁的表姐还跟我说,她对我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我经常坐在田埂边,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一坐就坐好几个钟头。那个田埂就离龙眼数十米的地方。
等到上了小学,我还是一个人。
那时小学一二年级,只读半天,因为教室不够,所以一二年级需轮流使用教室。如果我下午上课,早上我就会一个人在家,等到中午时,自己去厨房热菜吃。饭菜是妈妈一早出门时留在餐桌上的,自己弄热来吃,吃完,再自己一个人走半小时的路去上学。
每次我跟朋友讲这个故事,他们都不信,觉得我在编故事。
“太夸张了吧。“朋友说。如果是现在,根据台湾的“儿少法“,我的父母这样把我单独留在家里,绝对是犯法的。但是,法律哪里知道,以前贫穷人家,为了养家糊口,父母得出外打拼的辛苦与不得已。
贫穷与匮乏,会逼着孩子长大。贫穷家里的孩子很,早就得学会独立、自立自强,这是生存之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父母的错,也不是我的父母不爱我,那是大环境造成的。按照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当时我的家还停留在基本的生理需求,那是一种“生存焦虑“的求生存阶段。这些,不是有钱人家,也不是冰冷的法律,可以理解明白的。
贫穷与自卑
于是我终于明白:我独立自主的生存之道,是怎么来的了。
生长在那样的大环境、贫穷的年代、蓝领阶级的家庭里,你不得不长大,不得不自立自强。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生存、生存。
说完了故事,于是我也渐渐明了:这个生存之道,带给我的日后影响是什么?
对,当我学会了独立、不依靠别人、一切都自己打理时,我自然也变得孤单、孤僻、不合群。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擅长跟“合作”,虽然我也很渴望跟人一起完成一件事的感觉。如好友D所说:你能力太强了,很多事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根本不需要别人。这是真的,我经常觉得一个人反而好做事。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好焦虑。
我的焦虑,跟一般孩子的焦虑不同。很多小学生的上学焦虑是来自与父母的“分离焦虑”,但我不是。从三四岁起,父母就经常不在家,都是我一个人,我早已习惯分离、习惯孤独了。我的焦虑反而是,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一群陌生人相处,我更不知道如何跟一样年纪的孩子玩耍、互动。
那时候小小的我,真的很焦虑。
小学一年级时,我很怕生,记得第一次去学校的我焦虑到连下课都不敢出去玩,包括上厕所也不敢去,结果,我就直接坐在教室,尿湿裤子。然后,这件事后来成为全班的笑柄,于是,我就更退缩、更自闭了。
这也是让我自卑的开始。
从小孤单的我,经常一个人,很晚社会化。进入小学,我开始意识到别人的存在,也开始意识到我跟别人的“不同”。这个不同,让我很自卑,也让我被“边缘化”,贫穷与人际的失能,都很叫人自卑,这是我小时候深刻的记忆。
自我救赎之道
学习心理咨询,将近25年,在生命走入秋天之际,回首人生,说着自己从小孤单的故事,我于是明了: 自己为什么会走上心理助人工作者这条路?原来,这是一条“自我救赎”之道。
小时候的贫穷、父母为了求生存造成对我的忽略,这些虽然让我很早就学会独立自主,但是,如今我才明白:我内心有一个小男孩,他渴望爱、渴望被照顾呵护,这个小男孩很想被看见, 他的需求被满足。而且我也知道,这个爱的需求,一直都在,它不会因为我长大成人、功成名就而消失。
研习心理学以后,我更加明白:贫穷与物质的匮乏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爱与关系的匮乏。
当年母亲的生存焦虑,已经大到无法对孩子给出爱来,我必须承认:从小我爱的“奶水”是不足的。虽然我知道这不能怪她,母亲本身是先天不足,她从小就没有被爱够,她的父母是剥削型的父母;但此刻,我却不能否认自己内在小孩爱的匮乏与需求。
我也知道,其实他们是爱我的,他们尽力了,不然不会拼命去赚钱,好让我们一家人可以温饱、存活,不是吗?但我也必须承认:这个爱(奶水),是不够的,对当时那个小男孩而言。
从小我就不哭、不闹,在当时那个物质与爱同时匮乏的大环境下,凡事的考虑就是“生存”。于是,我自动地变成一个乖顺懂事的孩子,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单、自由。
现在回观,当然理解那份过度的成熟与懂事,其实是压抑。压抑,切断了内在本我的需求与渴望,这件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虽然独立让我得以存活,活得坚强又能干(像我妈一样),但独立也让我孤单,并与他人产生断裂。
早上的梦里,叫我遇见了自己内在孤单的小男孩。回顾儿时过往,去面对自己不完美的人生,更叫我明白一件事:孤单,是我的生命本质,而我会走上心理助人之路,其实也是想要认回我内在那个孤单的小男孩。
说故事,认回自己的同时,我也在疗愈内在那个孤单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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