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继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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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去看母亲,她说身上不舒服。确实,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但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出院不久的老人的常态。
母亲属兔,今年九十二岁,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算上闰年闰月,早就一百多了。老人家两年前还很硬朗,谁知从去年开始竟衰弱得这样快!去年年初因为心脏出了问题,在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住了十多天。出院时医生说应该可以了,可是回来不久就又复发了。这让母亲非常气馁——花那么多钱,只管几天,这医院不去也罢;于是觉得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就让我把她的娘家人代表——我的两位表哥叫到南京来布置后事。在所有亲戚中,舅舅为大,似是古已有之的事。我的舅舅早已死了,所以表哥便自然接过了舅舅的权杖。二位表哥在南京期间,我们兄弟小心翼翼地了解农村的丧葬习俗,用笔把表哥口述的每一个步骤详细地记下来,连孝布的长和宽都做了规定。母亲状况比较稳定之后,表哥们回家去了。
老实说,那时我想,母亲无论在未来的哪一个日子离世,我是都能够接受的,因为我不觉得她还会有什么遗憾——在她的家族同辈人中,她是最长寿的一个;在我们这个家族中,她也是目前最年长的人;在我们的村庄里,她比她的任何一个老姊妹都活得长久;在全世界范围内,能活过九十的人,比例又有多高呢?不仅如此,母亲生有五个儿女,都已成家立业,日子过得很平顺,更关键的是,儿女们对她都很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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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希望母亲活得久些,再久些,因为只有母亲健在,我们兄弟姐妹才算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家庭。于是我们劝母亲换家大医院看看,她被我们说服了。我请朋友帮忙,找到心血管专家亲自诊断,似乎找到了良方。母亲吃了专家开的药,心脏稍微好了些,可浑身乏力,还常常产生幻觉,神神叨叨的非常怕人。我们决定暂停用药。也许是春天终究到来了也许是母亲顽强的生命力起了作用,母亲节过后,老人家竟然渐渐好转了。夏天,我带她到苏州逛了逛,途中还邂逅了一位对母亲万分热心的北京女士。一直到去年年底,母亲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大碍,这真让我们兄弟姐妹感到喜出望外。
然而,2018年伊始,南京上来就是一场大雪。母亲因为舍不得开空调而受凉,在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左腿已经不能走路了。我对这种情况一点儿经验也没有,便打开空调让房间里变暖和一点,给她做了一些按摩。一整天不见好转,第二天哥哥送她到省中医院检查,说是小中风。于是住院。药效很灵,住院次日,母亲已经可以尝试着自己走路了。她对这家医院非常满意。八天后,母亲出院了。从回家的当夜始,南京连下了四天暴雪,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温暖如春,母亲再也不心疼电费了。说说讲讲,狗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母亲觉得身上不舒服,在我看来可不就是因为刚出院身体还没有复原造成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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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接母亲回家过年,大年初二我们在他家聚了一整天,母亲尽管身体看上去较为虚弱,却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估计调理几天会好起来。初三白天无话,深夜,二哥打电话来,说母亲病情严重了——喘得厉害,脚也肿了,坐卧不宁。我很焦急,反复问二哥要不要马上过去,二哥说等他电话。等了很久,电话没来,我稍稍放了心,便睡着了。初四凌晨五点多钟,我被电话铃吵醒,说母亲已到东郊小镇,现在情况很糟糕,不仅说胡话,而且鼻子也歪了。我心头突突地跳,赶紧到学校拿车,一路畅通,半个小时就赶到了东郊小镇。原来二哥二嫂凌晨三点钟在母亲的催促下把她送了回来。我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是怕万一在二哥家有个三长两短不好办。母亲住的屋是我两年多前买的,她当时听说我同意她将来在那屋子里过世后是很开心的,所以她认为东郊小镇的屋子才是自己的家。见到母亲,我发现她的神志还很清晰,鼻子也并不歪。不久大哥、大姐他们也到了。大姐长期生活在农村,在我眼里也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她的意思是说母亲这回恐怕真不行了。她的话让母亲坚决不去看医生。我和侄子好说歹说,她也听不进去。后来我向她保证,如果这回不见效就再也不去医院了,母亲这才同意去。
火速赶到医院,照例是各种检查:CT、心电图、抽血化验。这一查可不得了,竟然是肺炎,而且伴有积水。赶紧治疗。其间种种辛酸,暂且表过。五天后,母亲的肺炎治好了,而心脏病又反复发作了。于是又看心血管科,抓了药,按时吃。这几天还算不错,脚上的肿已基本上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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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前早上起来,浑身感到不舒服。头脑木木地,膝盖酸软无力,浑身肌肉发痛,胃部时时有抽搐感,想吐。我知道我生病了,然而我得上班。从家到学校大约一公里,而走这一公里却让我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我一步步挨到学校,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八点一过就到校医室量体温。校医看了看量过的体温表,说一点也不烧,虚什么虚!她哪里知道我的感觉呢?我大量地喝水,不停地上厕所。我颤巍巍地到食堂去,却一点儿胃口没有。我硬撑着上完了两节课,喉咙开始发痛,额头有些发热了。我再次来到校医室,这回校医相信我是真生病了,说还好,是低烧。给我大半板三九感冒灵,让我吃两颗,多喝水。我悉遵医嘱,然而身上越发难受了,只得提前回家卧床。晚上八点多钟,我的体温达到38.2摄氏度。后来我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上班时,明显感觉脚底下有了力气,浑身也不那么难受了。下午,我已经完全康复。
我这回生病的时间只有一天,却饱尝了疾病带给我的痛苦。以前也并不是没生过病,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早已忘却了病中的感觉,所以之前不能体会母亲的痛苦。这回的小病速愈让我体会自身病痛的同时,也在品味母亲的病痛,这让我心痛欲裂——母亲带着严重的肺炎,在我们的忽视中过了一个多星期,她该忍受多大的痛苦啊,而我竟没有想到立即带她到医院检查!母亲是极不愿给儿女添麻烦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说自己不舒服的,这一点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想到呢?看来,和母亲爱我们比起来,我对她付出的那点儿所谓孝心实在让自己汗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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