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别人讲话是一件安静的事情,听哑人讲话是一件安静又舒适的事。
我不懂手语,他穿着苍绿的衬衫,外面套着米灰的背心。面色黄润,五官的凹槽处,浮着淡淡的阴影。车厢极为安静,车头安静出一种神秘感。他的十指在空气中流动、穿梭,和窗外的雨一起时而停顿,时而飞舞。他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们用奇异、疑惑、孤寂的眼光观看着他。他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原来,对面是他的伙伴。他的伙伴扎着漆黑的马尾、穿着漆黑的皮衣,耳朵上一只小小的金耳环,闪闪的。他的对面也是一位先生, 先生的络腮胡像是4B铅笔素描上去的。更加黑黄的皮肤,由于窗外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白。
他们十指跳跃,嘴里很久才会发出几声力竭的"呃"、“啊”,其余的时刻,他们之间的过道上溯洄着一种静默的热腾腾的河流。我们很费力,看不懂他们的一举一动,却知道他们是高兴的,甚至幸福的。绿衣服的先生偶尔抑制不住快乐,捂着嘴,像我们一样哈哈笑着。“哈哈”没有声音,却爆破空气,车厢万物静默。
绿衣服先生下车了,黑皮衣先生目送他离开座位,挪下台阶,再走过长长的车道。门“吱咚”一声开了,车厢外有潮冷的灰尘溜进来。黑皮衣先生依然朝车窗外凝望了好久,他的眼睛随着遥远深陷下去,变成两条细窄的黑影。
车和窗外的一切依旧热闹地前进,我们望向他,他从不望向我们。天沉下来,高远的天空下漂浮着无数的颗粒,说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迷惘的颜色。而人们,比颗粒更加迷惘。黑皮衣先生要下车了,驾驶员刹了车,车迟钝地停下来。
啊——
黑皮衣先生穿过深蓝色的长长过道,留下叹息一样的呐喊声。司机背对着我们,也远远地听见。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漂浮的颗粒。
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像一次次短暂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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