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它又在跟踪我。
这是第几次了。离开庆功会,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离我的房子两个街区的马路上,我再一次看见它。那个怪人。它藏在我身后不远的一颗粗壮的树干后面窥视着我,我甚至看不清它的面貌,却能感受到它隐藏在在暗夜里的黑色眸子带着一闪而过的流光。它佝偻着身体,仿佛是人痛到极致的身体模样,身形并不高大。我发自内心的觉着它的丑陋,就如同《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多么恐惧它,只是怜悯甚至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同身受?不不不,我在说什么。
只是它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
二
她失踪了。
在一个雨夜,她未留只言片语,只身一人驾着她钟爱的莫里斯小汽车消失在浓雾之中。一时之间,整个城市都感到无比的震惊,不单是警察,来自各处的私家侦探、推理迷、她的书迷们纷纷加入了寻找她的队伍。八卦的市民们同情的谈论着她的爱人,以及他们当年如同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海誓山盟、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
直到第十二天,才在附近城市的一个水疗宾馆里找到了她。面对所有人的疑问和惊奇,她表现出来的漠然和寂静,既不肯说出设计这样“蒸发”的动机,也不愿意谈论这十二天里发生了什么。讳莫如深的态度,如同她绝不可能在自己的犯罪小说开始就告诉读者,书的最后一页写着什么。每个知晓的人对她如同她笔下的犯罪小说里种种神秘的传闻津津乐道。
包括,她在旅馆的登记簿上所登记的化名,加诺。
三
他还是来了。
距离他离开家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他的家在我眼里变成了空荡荡的房子,偶尔的穿堂风都吹得人心里发寒。我一遍又一遍的用目光摩挲着他的五官,努力的映刻在心里。他一直沉默,他双手颤抖着把烟点着,拧着眉头猛地吸了一口,仿佛最后的时刻尼古丁可以给他与我对峙的勇气。在这晦暗无光的房子里只有烟头一明一暗的喘息,烟雾层层升起如浓雾笼罩在他的脸上,我厌恶又迷恋的看着他那张纠结痛苦的面容,这种感觉让我上瘾。他果然是知道了,知道我所有用过的化名,是他现在最爱的人的名字。何其讽刺,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知道他们的奸情和所有的龌龊,我要让他们自责,让他们如同我的内心永远见不得光,生活在这样的黑暗和寂静里。
我一生杀害了数以百计的人,以各种迥异的手法,我是如此残忍。请原谅我在最后的时刻选择这样报复你,如果不是你对我的心上狠狠地开了一枪,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握住这上膛的枪。
四
它就是你自己。
梦里的她站在那个浓雾笼罩的熟悉街道,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她大步走向那个怪人藏身的大树后面,面对面终于看清楚这个丑陋的卡西莫多。那张带着恐惧而扭曲的脸分明就是她自己。她尖叫,一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她已经分不清所处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了,她想起来了,自从他笃定所爱离开这个房子,就遇见了它。
她下了床,如瀑布的月光洒在床上。 她慢慢的把睡衣从身上褪下,如水般的丝绸质感是那个男人最爱的,所以她一直穿。她曾经认真思考过他离开的原因,甚至去翻了日记,是不是他最喜欢喝的咖啡我没有泡好还是他已经不喜欢这样的丝绸睡衣呢。想想真是滑稽可笑,那个男人已经移情别恋,又怎么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其实她知道,她是最擅长揣摩人心的,所有纠结在做选择的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纠结和痛苦无非是短暂的情绪和对过去的告别,那个男人的内心早已经得到内心所倾向的选择,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困兽之斗。
她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惨白,皱纹已经爬上她的眼角,光洁的脖子以下突兀的锁骨,贫瘠的丰盈,这样一具已经不再青春的躯体。她自嘲着难怪,难怪他已经不爱她了。她静静的凝视自己,镜子里她的身子开始慢慢的变得佝偻,面部扭曲龟裂,皮肤出现斑纹褶皱,身体开始从内脏处由内而外的开始腐烂裸露出鲜红的血肉,她甚至闻到了老年人身上才有的腐朽衰败的气息。她能感受到,离开他以后,她内在的自卑,她的妒忌,她的贪婪,她的欲望,甚至她的自负,种种原罪如同注定的死亡慢慢开始吞噬着她。
她内心里充斥的绝望,是召唤死神最动听的号角声。
五
爱比死亡更冰冷。
在我的笔下,死亡不再是病痛和意外,可以是人工奇迹,是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智力游戏,不会止于墓碑和遗忘。我讨厌肮脏的死亡,所有的罪恶都终将被清算,不被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一生之中创造了无数的诡计, 却始终看不穿你最后的沉默是冷漠还是对我的歉疚,不想伤害我。
我开始在我的犯罪小说中时常出现这样的剧情:多年如胶似漆的感情突然横生枝节,男人爱上另一个女人,毅然离开了结发伴侣,对旧爱弃若敝履,然而故事的最终,出人意外的往往是背叛的真相——男人最爱的自始至终是他的结发爱人,对新欢不过是逢场作戏或者另有所图,全部的动机都是出于对旧爱的保护。我明明可以有无数种死法赋予给你,我却一次又一次的复活了你。可是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妒忌腐蚀,不会被自卑折磨,不会因为失去你而放弃余生,才能感觉到舒服一点。写小说,是我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抵抗。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除了我的不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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