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酉陽兴隆的大山,你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那些山是延绵不断的大海,波浪跌宕起伏,一直延伸、延伸,最后与天边的白云连接在一起,在一片茫茫的混沌之中我不知那是山,那是云了。
我曾试图穿过这片山与云的雾霭,看看故乡重庆究竟在哪一方,但是,留在我脑海里的依然是一片空茫。
还有下午时分那一声雄鸡的打呜,在我的脑海回旋,挥之不去。那一声呜叫穿越群山,在山谷廻荡。咕、咕、咕......那最后一个,爬上最高音阶的“咕......”让空气都为之颤抖,穿过空寂,穿透我的心扉……
兴隆的大山曾经是莽莽的原始森林,是足迹难至的一片蛮荒,是土匪驻扎出入的地方。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让这里的原始森林一片一片地消失。随后,饥饿又让人们向大山进一步地索取。农民们春天“砍火焰”,将所剩不多的树木砍下,放火烧山,树木被烧成黑色的灰烬,作为肥料。然后,他们满山遍野地播下包谷种子。夏天,他们冒着酷暑,每天十多个小时地在山上䒵包谷地里的杂草,期待着秋收后一年的食粮。
大山是一位遍体凌伤、饥肠辘辘、不堪重负、早已奄奄一息的母亲,呻吟着、挣扎着、她的两乳巳经完全干瘪,没有更多可奉献的了。
在山洼里座落着点点的房舍。房子是木头造的,这是大山里面最现成的建筑材料。说实话,用木头搭建的房子比我们四川农村用泥巴瓦片盖的房子要舒适得多。但是,树木经年差不多砍伐殆尽,要盖一个房子很不容易。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木屋;猪圈与住屋连在一起,茅坑里盛满大糞。但那是农家宝贵的财产,是农家有限的自留地的肥料。那粪坑很深,上面搭着两块木板,要解决问题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从闪动的木板上摔下去。
我们和农民一样,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夏天是最辛苦的季节,我们清晨四点左右就必须起床,生火煮熟一鼎罆包谷饭,装进瓷缸,带到坡上当午饭。然后,我们胡乱地吞下另一碗包谷饭,在农民一阵阵“走啊走啊,上坡啰!”的吆喝声中,睡眼惺忪,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向远处的大山;腰间绑着一根滕条,左右两边各插一把砍刀和弯刀。
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光秃秃的山上,熏烤着我们。挖锄扬起干燥的泥土,那巳经不是泥土,而是一片泥土的灰尘。热啊、累啊、渴啊、饿啊……盼望着队长的那一声吆喝:“歇口气哈,搓根麻线,抽根烟!”
赶紧赶紧,捧出饭缸子,狼吞虎咽,把那一缸包谷饭吞下肚。舒一口长气,然后跑在有水的山涧,拾起一片树叶㸓水喝。有时嫌不过瘾,干脆爬在地上牛饮。
有时,山上天色大变,下起暴雨。我们一个个淋成落汤鸡。不久,太阳又钻出来了,落汤鸡们又被大太阳烤干。
整整十四个小时的劳动啊!
傍晚的月亮挂在天上,照着清冷的山沟,照着我们清冷的,背着柴禾的背影。巳经是晩上八点钟,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煮晚饭,又是一顿包谷饭,再加没有油的炝炒青菜。
我们就这样日出日落地在大山里生活了整整三年。
大山就这样养活着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
十多年后,当我与当年一起在山里劳动的伙伴回到我们久违的大山,我们的第二故乡,发现大山还是当年的大山;还是那条山路,那个沟,那座凉亭,那个圆木搭的桥,那些破旧的木屋......只不过,经过十多年的风吹雨打,木屋更加破旧。
过去一起劳动的农村伙伴,和我们一样,变老了;细伢子们长大了,许多年青人走出了大山,不回去了。
大山就像一个更加干瘪,更加年老衰败的母亲,把儿女们一个个从自己的身边送走。
我走在曾经熟悉的山路上,耳边廻响起的仍然是那一声雄鸡的打呜。
在大山悠悠地、经久不息地廻荡着。
那是我心中永远的怀念和永久的旋律!
202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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