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屋檐下挂满一条一条的冰柱,各种各样的形状,晶莹剔透。
打开房门去取水,水缸里全是冰,经过一夜的严寒,冰冻得厚厚的。要用锤子把冰打破,方能将水舀出。寒气让人倒哈出一口热气,那热气立即变成了冰雾。
冬天不能再到坡上去劳动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把群山野地,山洼树林,还有那些破破烂烂的木屋都染成一片空茫茫的白色。
没有鸟儿飞过,也没有野兔出来。走到外面,腿立即陷进白色的陷阱,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将一条腿拔出,向前迈一步,然后又将另一条腿插入雪地,慢慢挪动。
然而,我看见,有一个伢子,光着腿站在雪地里,背上背着他的弟弟。他没穿裤子,身上裹着一件四面开花的破棉袄。
这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我在酉陽兴隆大山区,湖南、湖北和四川的交界处插队落户。
在家乡重庆,我从未见过如此严寒与赤贫的交融。
那一片白雪茫茫和那一个光着腿站在雪地里的男孩,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严寒的冬天也有快乐。
我们不必清晨披星戴月地出工,晚上又披星戴月地回到木屋。
农民家的火塘是我们响往的地方。
火塘是我们冬天唯一的祈祷。火带给一屋人温暖,土家族的火塘上吊着煮包谷饭的鼎罐,包谷是我们依赖的粮食。吃完饭,一家人围着火塘“向火”。“财大气粗”的人家会有一个又粗又大的老疙瘩树桩桩,烧个通宵也管夠。火燃得熊熊的,树桩桩烧得辟辟啪啪地直响,溅出许多火星子。男主人举着一根烟杆,满足又自豪地巴嗒着嘴;女人家纳着鞋底或者搓着麻线;小孩子疯疯打打叽叽呱呱。还有那两条势利的黄狗,一见我们知青就摇尾巴,这时也在火塘边,转过去、转过来,给小伢子㖭屁股,有时或许会得到一块扔过去的吃食。
噌完农家的火塘,终究要回到自己冷嗖嗖的屋子。
赶紧钻进被窝,开始我们的“精神牙祭”。心里想着,嘴里说着,眼前闪着肥冬冬的烧白、香喷喷的红烧肉、油噜噜的蹄花汤......哎呀,口水直冒出来又嚥下去啊!
冬天,渴望油水的冬天!
咪咪唱起优美的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漫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歌声悠扬,与屋外飞舞着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我们的心被歌声温暖。
冬天,我们年青的冬天。
在大雪纷飞的穷山,我们的心中仍然烧着一团火,那就是,希望。
冬天是我们这群年青人大摆“龙门阵”的季节,天气好的时候,新民一、二、三、四队的兄弟姐妹伙们窜过来窜过去,我们一队是“窝子”。我们如饥似渴地听二队的“理论时事分析专家”冯大卫时亊述评,关注着万里之外的北京城的风吹草动,对江青那一伙的胡作非为嘻笑怒骂,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历史的罪人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架!我们也掌声欢迎“鬼才”唐沙波给我们谈古论今,讲那些精彩的故事。他的表演常常让我们笑得“雷翻阵仗”!
知识就是希望,我们这一群曾经的“高材生”还是没有放弃读书。在十分有限的时间,凭着那点更加有限的资源,我们还在学习,尤其是在冬天这个农闲的季节。我把带来的普希金的英文版短小说《核桃皇后》译成了中文供大家消遣。不久前,在四处翻寻一本画册时,我居然不经意地发现了这本五十二年前的译稿!
冬天,我们年青的冬天。
那些在大山深处的冬天的日子像挂在屋檐下的冰柱,五彩缤纷,晶莹透亮。那是我们难忘的冬天。
冬天
在酉陽兴隆的
茫茫雪山
......
2021.7.2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