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知青聚会有感》那篇文章里,以知青女作者陈莎莎《流泪的季节》这篇文章为中心,那是我一时的共鸣,当时没想到要继续写下去。当我继续阅读《绿、、、》一书时,许多文章一次次击打我的心灵,许多过去不知道的兵团遗事深深地让我震惊。于是我萌生了要把这本书里打动我的文章向战友们一一推荐。但是说明一下,我推荐的文章没有先后次序,今天推荐的四篇文章也是排在《绿、、、》一书的最后。
《西水泉的回忆》一文是出自一个北京老高三知青的手笔,他叫王锦棣。从他的文章里我才知道,我们内蒙兵团还有一个采石场,而且也是二师的,在十三团。地址在包头市北面的一个山沟里,当地人叫它 “ 水泉沟 ”, 但是过去的水泉已经枯竭。
王锦棣写道:“ 、、、69年六月初的一天,我们坐着军用卡车来到这个山沟,从车上跳下来迎面见到的竟是 ” 认罪伏法、前途光明 “ ,这威严恐惧的八个大字。昨天还是鲜花和锣鼓的欢送,今天就是高墙和电网的相迎。我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排着乱七八糟的队伍走进了这座监狱的大门,一边惊恐地四处张望,却没有一个人发出疑问,因为慷慨激昂的口号已经让我们深信,我们是光荣的知青,我们是来参加军垦建设的,我们不是劳改犯,我们将来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六月的包头之夜依然是冷风飕飕,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望着窗外雪亮冷峻的高压水银灯,想着围墙上那高高耸起的炮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久久不能入眠。待我刚刚朦胧入睡,突然又被一阵惊叫嘈杂的声音惊醒。起来出去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知青正被排长拦腰紧紧地抱住,男知青踢蹬着双腿,挥着双臂,拼命地喊着: ”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男知青迷怔着双眼一直喊着要回家。军医也赶到,立即按住他打了一针,大概是安眠针。男知青很快变得安静,有点茫然地望望大家,然后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铺,倒头睡去。军医轻声说道他是梦游,然后示意大家都回去睡觉。
第二天开大会我们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劳改监狱,附近有一个采石场和阀门厂、、、毕竟我们还都是不谙事的孩子,几天以后就习惯了这座劳改监狱、、、
我被分到八连,八连被分到采石场,兵团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采石场的生活极度紧张又艰苦危险,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早上,我们跌跌撞撞地被送进山里,晚上我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我们的连长是个现役军人,紫红的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有一双狡黠的眼睛,身高不足一米六,喜欢背着手大步走。他对我们简直有点冷酷无情,如果你起床晚一步,他会走进我们的宿舍毫不迟疑地掀掉你的被子。如果你早操走步不合格,他会毫不客气地把你叫出队列让你单独操练,直到他满意为止。他要求宿舍里的毛巾要搭成一条线、脸盆排成行、房间里不许有任何杂物,脱下的脏衣服脏袜子藏鞋子一律放进箱子里、、、长期超负荷的劳作和严苛的军训,使不少战友对军号声产生了恐惧,夜里常常紧张失眠,或者频频惊醒,身心受到伤害、、、
恐怕谁也不相信,支撑着这样超负荷的劳动和紧张的军训,竟是一个个挨饿的肚子。起初随便吃,不限制。后来看知青们一顿能吃五六个馒头或者窝头,超过了定粮,就改为每顿饭只分配二个馒头或者窝头。结果知青们饥饿得不行,只好写信向家里讨要粮食。于是包裹越寄越多,连里每天要派毛驴车去几里路外的邮电所拉包裹,而且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知青们拥挤在连队门口,伸着脖子翘盼家里寄来的包裹、、、大胡子连长看到大怒,立即宣布:” 今后一律不许寄包裹,再寄,一律没收!”
军令如山倒,包裹不敢寄了,饿极了的男知青只好放下男人的尊严,开始讨好女知青施舍一点粮食。男女知青之间打破 “ 老死不相往来 ” 的封建桎梏,开始有了温情,埋下了后来的爱情种子。但是女知青的接济毕竟有限,她们自己也要吃饭。后来我们被逼上梁山,就开始 “ 偷窃” ,不少班长排长也加入了偷窃的行列。先是偷馒头窝头,后来是萝卜、茄子、土豆、大油、、、凡是能吃的都偷、、、
1974年我结婚了,爱人也在采石场。因为我是老高三,年龄比较大。但是我一结婚就好像不是地球人了,好长一段时间引得一群年龄比我小的战友们议论纷纷,还悄悄窥视我、、、
我的爱人是推矿车的,在采石场的几年里,她的十个指甲被挤掉九个,左手食指还被截掉一节,在采石场伤残是常事、、、”
老高三知青王锦棣的文章摘录到这里,他婚后幸福的生活在这里就不展现了。战友们有兴趣想法去寻找这本书,书里有一百多篇故事,非常有可读性,因为这本书是出版在一九九二年,真实性比较强。现在,我再把一个叫杨兰平的女知青写的《采石兵》在这里展示:
“ 在我十八岁的生活中,我从来没有见过采石场,更没想过当 “ 采石兵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成了一个 “ 采石兵 ” 。如花似玉的少女穿上一套肥大的兵团服,一心想上大学的理想成了泡影,走进了残留着铁丝网和炮楼的高墙大院,开始了我们的采石壮行,其实我们就是采石矿工、、、
海拔2000米的乌拉山中坐落着采石场,爬上150米陡高的作业面已经是气喘吁吁。巨石怪岩横躺竖卧,窄小的铁轨纵横交错,轱辘车如同铁牛布满山间,粉碎机腾空而驾令人头晕目眩,吞料口呲牙咧嘴地叫你胆战心惊。铁锤叮当、轱辘车飞奔、风钻机嘟嘟嘟、粉碎机咔咔咔,震耳欲聋、、、十八磅的铁锤对准石头抡起砸下,千百次、上万次、抡起最大的信念,砸下全部的力量。粉碎机加足马力狂吼着,咧开贪婪的大嘴吞嚼着无数的石块。机房里粉尘飞扬、迷眼呛人,猪鼻子似的塑胶口罩蒙在脸上几乎令人窒息,可粉尘还是钻进去,一天下来睫毛、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顶着一头 “ 白发 ” 下山,活脱脱一个 “ 白毛女 ” 下山。
体重只有八十斤的我,推起一吨重的轱辘车着实要费一番力气、、、逆行上坡,身体与地面保持三十度角,双脚用力蹬着铁轨中间的枕木,将头低低垂入两臂之间,用尽全力,小车不倒只管推,一车车、一趟趟,一直推到共产主义!我们女兵虔诚地跋涉在理想的共产主义的大道上!疲惫到极限时,腿和胳膊都发软,喉头涌出一股苦涩,视线模糊了,人要晕过去,只好低下头喘息。几分钟装一车,一天十三小时的劳动强度,手掌不知磨掉几层皮,在红旗和革命口号的鼓动下,我们的汗水、血水、泪水、苦水搅拌在一起,抛在那片山崖上。那时,我们年轻、我们火热、我们赤诚、、、
、、、更可怕的是,随时都会发生险情,我们称采石场是 “ 采石大学玩命系 ” 。划几道伤口、掀掉一些肉皮、司空见惯。崴脚、伤胳膊小事一桩。砸掉指甲盖叫你明白什么是十指连心。有一次,一辆装满石头的轱辘车在飞驰中突然翻车,站在旁边的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掀翻在地、又甩出老远,被抬下山住进团卫生队昏迷一天一夜、、、
还记得一个雨后的某一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呼市男知青在峭壁上打风钻。一块松动的碎石从山顶飞落,砸在这个战友的头上。战友被砸昏后飘落坠下,下面作业的人还以为是一间衣服飘下来。没等弄明白是有人坠落,这个呼市知青已经摔在地上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连吭一声都没有。早上还一起说笑呢,转眼生命就这样陨灭、、、仅仅是个十几岁的娃娃,仅仅是一月五元的军饷、、、
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出操跑步、天天早读喊万寿无疆、背诵老三篇、、、革命口号是我们的精神鸦片,支持着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晚上,疲乏的身子终于钻进被窝,常常又被紧急的军号声惊醒,手忙脚乱地将背包、枪支、干粮袋缠满全身,向黑咕隆咚的山野跑去、、、”
女知青杨兰平写的《采石兵》到此结束。杨兰平的文笔不错,细节朴实动人,这是她亲身体会的过程,是别人无法编造的经历,我只做一些缩简。同样,王锦棣的文笔也很精彩,我只需整理一下就行。他描写艰苦劳作的文字我都放弃了,因为这几篇文章都是出自采石场,为了避免重复。王锦棣的文章有近四千字,不愧是个老高三。他婚后养了一只狗,还养了一个女儿,他们的小屋后来成了战友们的聚会场地、、、直到一九七七年,他们夫妇才先后回到北京。
下面再说说牛志明知青写的《昆都拉河,难忘的河》,也是记录采石场的:
“、、、我曾经生活过、战斗过的兵团采石场就在离昆都拉河不远的山上。想起采石场,就想起昆都拉河、、、( 其实这里应该说想起昆都拉河,就想起采石场,因为主题是采石场。)
采石场的崖壁上写有五个白色的大字:” 誓做新愚公 “ 。那是我和通讯员李大友用绳子系住腰,吊在三十多米高的崖壁上,蘸着白灰,用了三天时间写出来的,每个字有三人多高、、、
兵团采石场原名叫 “ 新生砂石场 ”,顾名思义,就是劳改犯的新生在这里。现在把这个劳改农场,改作我们知青接受 “ 再教育 ” 的地方、、、
采石的第三关是撬石头,就是爆破后,下面能搬的石头搬走了,剩下的就是老大难,石头压着石头,堆积成山,要有人爬上去从高处往下撬石头。这要有经验的人,看好 “ 石眼 ” ,看好退路,否则就会被砸伤,甚至会丢掉性命。有一次,我爬上一个十米多高的石堆,看好一个 “ 石眼 ” ,用力一撬,轰隆一声,几十立方米的石头带着烟尘塌滚下来。当我跌跌撞撞跑到一边躲起来时,只见一块巨大的石头正砸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我吓得脸色煞白。要是我跑得不快,就被砸成肉酱了。有一个刚十八岁的战友,在东区作业的二连的知青,就是因撬石不慎被压在石堆下,造成骨盆骨折和内脏大出血,住在医院里又因伤口感染,最后败血症死亡、、、
我们除了上山采石,还要搞军训,战友们的被子和大衣天天要叠成豆腐块,边边角角都快磨破了。紧急集合、野营拉练更是成了家常便饭。毛主席发出 “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 的号召,我们又开始挖地道、、、当时我们两个排接受了挖地道的任务,地道里又矮又潮、又闷又热,大家跪着挖、蹲着挖、趴着挖,什么姿势都有。有的光着脊梁,穿着裤头还一身大汗,洞壁上落下的沙土和汗水粘在一起,战友们都变成了泥猴。黄昏时钻进地道,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喝口凉水,困了用冷水冲冲脑袋,一直干到洞口有人喊交班,我们才一个个钻出地道。抬头一看,一轮太阳已经升起、、、
为了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全团经常搞紧急集合拉练。那是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夜晚,我们摸黑背上十几斤重的所有行李和炊事用具,还背着7,62步枪和56式冲锋枪,还穿着棉衣棉裤。汗水湿透了衣服,冷风一吹都冻成冰棍,用手一敲嘣嘣响。走着走着我脚下一滑,跌进一个深沟,摔得我眼冒金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往西、往西、直到天蒙蒙亮,有人认出这是到了 “ 美丽更沟 ”,这是离连队八十多里地的地方、、、野炊之后,又跋涉了五个多小时,才回到连队,一个个战友累得解开背包倒下就睡过去、、、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昔日的兵团采石场又变成劳改犯的 “ 新生采石场 ”、、、”
牛志明战友的文章也到此吧。今天四篇文章都是描写二师十三团采石场的,我还真是通过《绿、、、》这本书才知道这个采石场,否则恐怕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自己也去过的内蒙兵团还有这样一个采石场。下面再推荐冯进战友写的《乌拉山下好八连》,是记录在采石场的好八连:
“ 、、、每天早上出操唱歌,一个个扯着嗓子,那里是唱啊,简直是在吼。记得最熟悉的一首歌词是:“ 一个个,正年轻,扛起枪,来当兵。毛泽东思想哺育我,当好革命接班人!当好接班人!当好接班人!” 唱歌时觉得非常有精神,非常有力量,很有一种红色江山只有靠我们来保卫的气概、、、可是,每天艰苦危险的采石劳动和紧张的军训,把我们才十六七岁的知青搞得精疲力尽、、、但是我们坚信,我们每砸下一锤,就是一磅彻底埋葬帝修反的重磅炸弹!我们要拼命地砸,砸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由于是原始操作,效力很低,采石场总是赔钱,生产上不去,只好限制定粮。后来就从每天三顿饭改为一天二顿饭,而且是分配制,饭都吃不饱、、、
政治学习抓的很紧,每天晚上老生常谈。由指导员带领全连战士在连部礼堂,先是全体立正,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再唱革命歌曲,然后坐在蒲团上听首长训导。战友们采石累了一天,有的坐在地上就睡着了、、、首长们讲话各有风采,有的婆婆妈妈,啰里啰唆,没有章法。有的开口一、二、三、四、五、、、罗列一大堆,到最后自己也忘了讲到哪里,只好说我再讲一点、、、副连长倒是满有军人风度,每当他讲话时,先清清嗓子,然后盯视我们几秒钟,然后让我们起立,然后连着几个立正稍息、、、等我们都站好了,然后开始他每天重复的讲话:“ 今天、、、我讲三点、、、” 天字拉得特别长。“ 第一点、、、我同意连长的讲话。第二点、、、我同意指导员的讲话。第三点、、、散会。”
、、、熄灯号响过后,疲惫的我们很快进入梦乡,然而等待我们的还有大家最不愿意接受的最后一项:紧急集合。刺耳的集合号声划破夜空,我们迷迷糊糊地听见连长在喊:“ 空投特务已经潜入、、、” 于是,大家一激灵,紧张得直冒汗、、、在以后的多次紧急集合中,我们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特务,只是野练,才不再紧张得冒汗、、、”
冯进战友的文章描写艰苦危险的采石生活,我没有再重复,只摘录他几段幽默的文笔。
王锦棣、杨兰平、朱志明、冯进,四位作者的文笔各有风采,在此表示感谢他们原创的辛苦,感谢他们原创的提供,感谢他们宝贵的最有发言权的文字!
也感谢《绿、、、》这本书,把文章集结,给了我这个机会,像采摘珍珠一样,串起一串珍贵的项链,挂在我们知青的心头上。哪天,最后一个知青消失,这串项链也依然存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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