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作者王力黑长诗《倾城》所带给知缘村的喜悦是刻骨铭心。犹如犀利的字句在沉浮的灵魂中刺破回血的灯,然而宣泄又将其从残酷的梦魇中唤回,使现在充斥在“悬浮的午后光线下”,“晃眼的白色/挂着睡梦中的人和事,晃荡着/却不断开”,有限的影簇在无限的感光里生成,诗艺的田垄切割出种种修辞的颠覆,“蝴蝶长出了翅膀,就等/那展翅一跃”,“一种红色的疾病醒来了/蝴蝶沿着死亡的风暴/一路走到了巢穴”,因此语境的妙构在词性的彼处成就,“一座玩具工厂/一群昼夜加班的工人/在火焰和持续产生的灰烬里/循环着生老病死”,“一些弯曲的词语”在苦难里互换,形成了真实的幻象。诗人因之吟呕:
“十根动物性的手指/犹如十只奔跑的羚羊/跑在最前面的取名“生”;最后的/那一只,叫做“死”/还有八只气喘吁吁……”,生命的排遣在诗人笔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巨大的灾难在咎由自取的决计中纷繁。“羚羊们四处溃散,尘土飞扬/闭上眼,我看见它们/蹄壳上闪着幽暗的光”,这样的诗歌在漆黑的文字中比比皆是,促使了该诗的藏匿悲鸣,如隐喻的形成在阻挠躲避的设定,将合乎于表现嬗变为一场血崩。于是“一座聒噪之城,坍塌,陷落/在黄昏的悲怆里”,“……无为,无始,无终”,“在被剁掉头颅时,颈骨断裂的声音/他们夜夜在我的耳畔/嘶喊,奔逃……”,时间的层次在死亡里求生欠缺,不堪联络着渺茫的偏颇,象征着语言的尸骸在效法伏辩的调度,一种更大的不幸始终在诗人的脑海中涌现。“被蝴蝶驮向隐喻的茧子/正如花坛中竖着的/那些东西——如此多的眼孔,关闭/梦里的羚羊舔舐它自己/整个医院在螺旋形的阳光下,熔化……”
王力黑长诗《倾城》具有深刻的内容与哲思上的不确定性,在诗学中摄取了多歧义的元素和自遣范畴,它为彪炳人性与道德缔结着怅惘。诗人因之发问:“……时间血红的牙齿垂涎欲滴/她是谁?/死:是看不见的。”我们无论如何解构王力黑长诗《倾城》均是隔靴搔痒,不如在阅读中自领自悟,感受诗人出发的心智与敏锐,要想了解这些也易,请看全诗(长诗:《倾城》):
附录:《倾城》
——晚年的树木浮于河上,时而沉入
水底,有人在岸边喊:“彼岸既非我心。”
——王力黑,2008年11月
当她深陷椅子里,咀嚼:
“辽阔的心”。
下午的医院,紧紧将她围困。“秋天
的树叶簌簌落下。”
她默念:一棵树拒绝
一座森林。
医院,悬浮在午后光线下。
晃眼的白色:看不见的钩子,
挂着睡梦中的人和事,晃荡着
却不断开。
我抱紧你,你的影子,
在悄悄烧掉的一封旧信中
隐约着的字迹。
为这幽怨的花园叹息。膨胀的某种东西。
在这儿,那儿,有人经过花坛时
它默默地竖着;而时间毫无益处。
蜕变,然后钻进茧子,
美是瞬间的物质——嘘,
她睡着了。
微微侧着,头歪向一边。
这时,蝴蝶长出了翅膀,就等
那展翅一跃。
(它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多像我的悲悯。)
但是,一种红色的疾病醒来了:
蝴蝶沿着死亡的风暴,
一路走到了巢穴。
翅膀中熊熊的火焰,一座玩具工厂
一群昼夜加班的工人,
在火焰和持续产生的灰烬里
循环着生、老、病、死。
一个人的四肢,“死”,一经说出
就不再真实。(蝴蝶:死。)
在滚烫的太阳下,和
在冰冷的词语里,死是不一样的。
庭院中的梧桐的死是不一样的。
野菊花哭哭啼啼地凋落、枯萎的死,
是不一样的。
蝴蝶翅下阴风阵阵,火焰清凉。
“活”是看得见的。
等等,她没有醒来,凋落的
花瓣诱惑她,她的口鼻,耳垂。
她瓶颈般的脖子,诱惑她
她没有醒来——
啊,美。静止中的棉花
谁的屋顶为此颤抖?
在遥远的故乡,棉花被采摘
做成棉袄裹住童年的身躯。
谁在山坡上劳作,
将美的和丑的一一区分?
谁在暴雨来临,狂风却止的
夜晚,触摸潮湿的闪电?
看不见的钩子显现,一只惊慌失措
的野兔撞死在树桩?
“死”是看不见的。
为什么我试图伸手触摸?
十根动物性的手指
犹如十只奔跑的羚羊。
跑在最前面的取名叫“生”;最后的
那一只,叫做“死”。
还有八只气喘吁吁,“辽阔的心”
秋叶簌簌。
她还没有醒来。
蝴蝶赤裸裸地
钻进茧子里,火焰早已熄灭。
在县城的小巷,灯火阑珊处
凭栏人迟暮。嗜睡。哈欠连天。
十年生死两茫茫,且思量。
在母校,高大的紫槐树
风华正茂。
老旧的建筑被废除,在废墟上
我分明看到一种身影的死。
体制的“死”和观念的“死”
是不一样的。
唯独这棵紫槐树是“活”的。“活”是看得见的。
当双手间的十只羚羊远去,
在另一场灾难来临之前。
它们躲在树荫下小憩、打盹儿。
在某个危险的瞬间,
那只叫做“死”的羚羊听见:紫槐树
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这种声音诱惑着它——它的死性的悲悯的心。
敲打,鞭挞,粉碎。
我的手只是手,掌心
贴近树的胸膛,我的虚弱是两种虚弱。
羚羊们四处溃散,尘土飞扬
闭上眼,我看见它们
蹄壳上闪着幽暗的光。
那光,是某种智慧化的怨恨,
像在这个午后的庭院
光线刺穿遥远的紫槐树的树荫
辗转找到我。
我的脸还挂在她的梦里。她睡着了
没有醒来——
啊,美。从我指尖飞奔
而去的羚羊,那最后的一只。
我叫它:“死”。
“死”是看不见的。
而我看到它,奔逃,恐惧,悲悯。
它是活的,
所有的事物都是活的。
处处引领我走入虚妄的事物,
走入幽暗水域的鳗鱼,都是因为慈悲
而长久地活着。
活着,并且保持形体。
是一切苦难中最艰难的一种。
看看吧:蝴蝶
知道我们。“是的,
仅仅依赖于火,没有人可以
抵达永恒。”
永恒包裹在清明的雨滴中。
在祖父的墓前,
我默默无语。我的手
再也触摸不到
那些温暖的枝桠:在栖满雪花的静夜,
我端坐在窗前。
雪花:古老河流的木乃伊。
一座聒噪之城,坍塌,陷落
在黄昏的悲怆里。
太久远了。
开阔的田野,昆虫啼哭
我意识到
一只昏聩的乌鸦,
曾在我的耳朵里腐烂。
哦,暗夜。
谁被歌唱谁就是聋子;
谁被埋葬谁就是
一匹哀伤而内向的千里马;
谁注定死在路上,谁
就轻易地走进石头。无为,无始,无终。
就这样轻易地哭了。
只有剜瞎双眼,砍掉手足,
只有在沾满兽血的斧子上
割下自己的舌头。
那一刻,我才能看见
我的祖先
埋葬在我身体里的,那个地方。
我才能听见
在被剁掉头颅时,颈骨断裂的声音。
他们夜夜在我的耳畔,
嘶喊,奔逃。
这让我想起,离我远去的
十只羚羊。那只“死”,
在贴近紫槐树的那个下午,
终于分辨出了自己。
又有什么——那些东西。
那些在花坛里
静静竖着的东西;那些
在火焰中轻快跳跃的东西;
那些在某个恍惚的午后,在
紫槐树的心跳与呼吸之间
若隐若现的东西——是什么?
如此绵密的眼孔,
如此尖利的牙齿。
当我远去的生活在某个清晨
疲惫地站在门前;
当我们的笑脸定格在书桌上
落满灰尘的相框里:有些事情
我再也不能说出。
当我站在镜子前打着哈欠;
远处墨色的山峦叠翠;
窗台上熟透的浆果,“啪”一声跌落。
一架80年代的收割机,
从我脸上轰隆隆过去了。
没有人真正拥有父亲。
坐在田坎上
抽烟的父亲,瞪着太阳。
嘘,(这时,远处
一根树木漂浮
在河上。)
黑暗里,静静磨亮的镰刀
忽然醒来——在医院的花园里,
在她情节复杂的梦中,
悬挂的镰刀说:“疼”。骨骼在敲打;
父亲微微皱眉。
我像一颗汗珠淌过他的脸颊,
在这虚空如零的下午。
下午,下午,下午。
紫槐树倒下!
惊慌失措的羚羊飞奔而去——
我的指尖扬起漫天风沙。
我分明看见一种背影的死,我分明
听见雪花拂打河面。
哦,身体里的那个地方,
我的祖先是一堆干枯的树枝,
一些弯曲的词语;
正如我眼帘中的县城:它被蝴蝶驮向隐喻的茧子。
正如花坛中竖着的
那些东西——如此多的眼孔,关闭;
梦里的羚羊舔舐它自己;
整个医院在螺旋形的阳光下,熔化;
是什么呢?
她侧着,头歪向一边。
时间血红的牙齿垂涎欲滴。她是谁?
“死”:是看不见的。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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