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欣赏美景的时候,在和密友欢聚之时,在和父母孩子说笑之际,总幻想眼前这一刻会停下来。
苏轼在游赤壁的时候感慨: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赤壁赋》)
面对着见证历史的赤壁,感慨人生只是须臾之间,经历千载的长江却无穷无尽。想要与仙者遨游,与天上的明月相拥永存。这些终不能实现,只能将遗憾寄托在悲凉的秋风中。
苏轼的感慨就是人的有限与无限的矛盾。
谁的一生中没有将此刻时间凝固的渴望,希冀将此时的画面定格,让身边的人成为永远的时刻呢?
书斋中的浮士德也会发出“太美了,请停一下”的感叹。
“向天再借五百年”成为英雄的共鸣。
人生倏忽,美却是永恒。
在无限的时空面前,有限的人生显得更加茫然虚无。
人们想要抓住无限,解释无限。
宗教构建了未来的无限,艺术用艺术作品的方式实现了无限,哲学,则尝试用概念的方式把握无限。
提到概念,人们会想到什么呢?
与经验表象相对应的名称。
例如“太阳”概念,对应的就是天上明媚阳光的来源。
似乎概念是确定的,对应的是经验世界中的确定物,而对于不确定的东西,却敬而远之。
经验世界中,人们总是能一眼望到头,人们习惯有限的东西,对无限的空间与时间却无能为力。
在时间的无始无终,空间的无边无际面前,有限的生命被反衬的更加短暂与渺小,人生在世不过是“匆匆过客”,人的存在不过宇宙中的“沧海一粟”,在浩渺的时空面前看待有限的经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人的有限的经验在浩渺苍穹茫茫时空中如何自处呢?
在古希腊,人们在世世代代的经验扩展中,依稀觉察到时间与空间的无穷无尽,终于有一个人,向“无限”的风车发起挑战,试图用概念来把握时空的无限性,用有限来诠释无限。
这个人,就是爱利亚学派的芝诺。
芝诺提出了著名的芝诺悖论。
芝诺悖轮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和飞矢不动。
阿基里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善跑的英雄,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相当于博尔特追不上乌龟。
芝诺给出的理由是,在阿基里斯在追上乌龟之前,必须先到达乌龟现在所处的地点,而在这个时间中,乌龟又向前爬了一段,阿基里斯与乌龟之间的距离可以由此下去无穷无尽,分成无数小段,阿基里斯只能无限接近乌龟,却永远追不上。
飞矢不动。飞行的箭矢,在无限分割的瞬间是静止不动的。小时候曾经买过一种动画书,每一页上面的人与前一页相比只是某个地方有了变化,快速翻书的时候就会产生动态的感觉。就像早期的动画制作就是以这种方式一帧一帧画出来,动态电影放映时连接的静态胶片。
在常识经验层面,谁会不知道阿基里斯肯定会追上乌龟,谁会不认为飞行的箭矢是在运动中呢?
但芝诺恰恰是在“概念”逻辑的层面向“无限”发起了挑战,揭示了在时空中运动的事物的内在矛盾,或者说,在概念表达与经验表象之间的矛盾。
我们又何尝不是习惯于将无限理解为有限的叠加,用有限去追逐无限呢?
正因为经验常识无法达到对无限的理解,才产生了宗教的“彼岸世界”——人的有限性存在是今生今世的此岸世界,而人的无限性就在于那“前世”“来世”的彼岸世界。如果哲学的概念没有办法对无限性进行认识与升华,神话或宗教就会来填补“无限性”的空缺。
芝诺最早在哲学概念上对无限性进行尝试,他的尝试是不成功的,就像单枪匹马挑战无限风车的堂吉诃德,注定失败。但却留给后人无限的启示。
芝诺创造了概念运动的“主观辩证法”,对后来的苏格拉底、柏拉图、甚至创立逻辑学的亚里士多德都有着深远影响,被黑格尔盛赞为“爱利亚学派的大师”“辩证法的创始者”。
芝诺悖论直到微积分发明后才得以完善解决,运动与时空的有限与无限可分,连续性与间歇性得以统一。
芝诺本人忠于信念,在谋求“拯救爱利亚人”“推翻暴君”的政治斗争中惨烈牺牲:暴君将他扔进了石臼,捣碎而死无全尸。
但正如他的学问为后世提供了无限影响一样,他的死亡令城邦的公民们群情激奋,联合起来推翻了暴君。
也许这就是哲学家的使命,既诠释着世界,也创造着世界。
人创造着自己,创造着人的世界。
世界,永远都是未完成的。
在创造活动中,人实现了生命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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