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上吃了早餐，到了课间的时候，宁夕夜还是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说起来，原本就算胃不太舒服，也不会像这样钝痛。一旁的程一见宁夕夜捂着肚子，关心地问，“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呀？”
“大约是来到新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吧。”
早上刚上完第二节课，就没再见到莫千辰的身影。宁夕夜时不时看一眼靠窗的那个座位，对着空荡荡的课桌发呆。
她……为什么不来上课呢？
“嗨，发什么呆呢？”
何维在宁夕夜脸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游离神思。
“啊，”宁夕夜回过神，“没事。”
“我刚刚跟着你也看了半天窗户，外头除了两只乌鸦麻雀的，也没别的啊。这都飞走老半天了，你还盯着。”
宁夕夜无言。
旁边的程一听见了，笑着打趣，“哎，几维，人家想看窗户跟你有啥子关系，你还观察这么仔细。”
因为宁夕夜总叫何维“第几维”，同桌一一也跟着这么叫了起来。
“嘁，我这不是听课听得无聊么。反正坐最后一排，天高老师远。”
何维正这么说着，突然感觉到一个散发着黑气的身影笼罩着他。
宁夕夜和一一两个人噤若寒蝉。
何维不安地挠了挠头，咧了个大大的笑脸。
“嘿嘿……老师好。”
少了被班主任吼出去罚站的何维，宁夕夜瞥了眼孤零零的两张课桌。
嗯，这下视线倒是畅通无阻了。
她会出现吗
到了熄灯的点，莫千辰还是没有出现，宁夕夜的胃疼倒是越来越明显。
夜里，宁夕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听到阳台的动静，歪歪头看了一眼，是莫千辰回来了。这次，倒没有太多害怕，翻了个身，看她又像昨日一样打开备用灯，在灯下给那些可怕的伤口清理、换药，上绷带。
宁夕夜睁着眼睛，静静地观察着昏黄灯光下的少年。
明明是精致好看的眉眼，却沾染上了冷肃的气息，白昼里干净的面容，黑夜的暗昧下，是一层层凌乱的血污。
又见到她扯开纱布，拖拽拉出的一丝丝的血糊让宁夕夜心里一颤，扭头不再看下去。
一夜半梦半醒，胃痛之余夹杂着时不时弥散开来的淡淡血腥味。第二天，宁夕夜瞧了瞧镜子，果不其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看着空荡荡的寝室，莫千辰大概已经去上课了。宁夕夜低头看向自己桌面，多了一盒药。她抬手拿起来看了看，包装上是一串又一串的英文，仔细分辨了一下词组，应该是胃药。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这里的，宁夕夜目光转向对面空空的桌椅，盯着桌面的陈设发呆。
是她，放的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千辰仍是经常凌晨归宿，平日里见到也是淡淡几句话，并没有太多交流。不过，每周一和周五的清晨，都会叫上宁夕夜一起去晨跑。
每次晨跑后，宁夕夜对自己就一万个唾弃，你怎么又神使鬼差地跟来，真的是中邪了吧。
倒是何维非常热情，每次在食堂吃饭，都要叫上宁夕夜和程一，凑成一桌麻将，眉飞色舞地叽里呱啦个不停，还时不时和程一互怼上几句。每当这个时候，莫千辰总是冷冷地坐在何维旁边，闷头苦吃，吃得最快，话又最少。
“吃完了，先走一步。”
莫千辰这么说的时候，何维总是忍不住吐槽她，“喂，都说吃饭要细嚼慢咽，我的豆腐脑还直烫嘴呢，你就吃完了。”
这时候，莫千辰只会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太多。”
何维的日常抗议里，宁夕夜总会劝他，“食不语，寝不言。吃完饭，我们快点回去上自习吧。”
意料中的怨念回答也会随之而来，目光可及处是何维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小夜夜，你怎么还帮她说话。”
“宁宁又没说错。几维，都说吃啥补啥，你多补点啊。”
“程一，你你你——”
最后，这场学校食堂上演的对话，常常会以程一一的终极补刀作为结束。
宁夕夜发现，莫千辰经常缺课，时常上半天缺一天的，有时候连学校的考试都会缺席。跟何维聊起来，何维说莫千辰的家境不好，所以平时不上课就是在帮人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宁夕夜不知怎么就想起每天深夜里回来的莫千辰，一身的伤口，咬着牙忍耐一声不吭的模样。
“那她的血……”
“什么？”何维一边问，一边低头写着练习题。
宁夕夜犹豫着，想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见浑身是血的莫千辰，对她说，与你无关。冷冷的，倔强而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小夜夜，你刚刚想说什么？”何维抬起头，又问。
“啊，没什么，”宁夕夜摆了摆手，“我是说，那她的学习怎么办，能顾得过来吗？”
“喏，”何维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这个就是给她专门整理的笔记，有了我的维维牌考试宝典，什么考试拿不下，还用怕学不好吗？”
宁夕夜终究还是按捺住心里的疑惑，那么倔强的人，或许就连亲近得像何维一样的朋友，也不一定了解过她伤痕累累的模样吧。
很快到了秋季运动会，岚和的秋季温度宜人，一树树的风卷起金黄的叶，柔和而清凉。
斑驳的阳光渲染层层的金色树叶，透过罅隙，细碎的光线照耀着宁夕夜的指间，洋溢着暖意。
宁夕夜坐在后排的看台上，大树的高高的树影刚好隐匿她的身形，她的指尖在笔记本上飞舞，书写着校园广播关于本班运动会的宣传稿。
“秋风和煦，天朗气清。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秋季运动会也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中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看着赛场上八班运动员们矫健的身姿，不由想起那句热血沸腾的话，‘少年强则国强’……”
“宁宁，快去看那边篮球比赛，哎呀，别坐这里奋笔疾书了，快来！”
“篮球比赛？”
程一和几个同班女生欢笑的身影涌来，宁夕夜被拖拽着，挤过拥堵的人群，费了好大劲才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快看那边，八班的何维！”
“天哪，他扣篮也太帅了吧！”
“刚刚那个是三分球吗？这姿势也太飘逸了吧。”一个男生也忍不住附和。
“哎哥们儿，发现没，他很喜欢用跳投，还不是小跳投，这平衡能力太强了吧。”又一个男生跟身边的男同学议论起来。
赛场上热血沸腾，何维灵活又漂亮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过人像过清晨的马路，仅仅一次扣篮，赢得了全场的欢呼，夹杂着女声的尖叫和男生们的口哨。
何维朝着人群扬了扬手，拉起上衣的一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漂亮健康的腹肌因为细密的汗水，在秋日的阳光照耀下泛起夺目的亮泽。
“何维，啊啊，好帅！”
女生们发疯一般地在人群里尖叫吵嚷着，宁夕夜觉得自己耳膜都要破了，连一旁的程一都忍不住赞叹。
“我第一次发现，他身材这么好，不穿球服真看不出来。”
似乎是感知到了女生们的狂热，何维的目光向这边投来，忽然亮起，朝着宁夕夜的方向挥了挥手，露出了招牌式的阳光灿烂满分笑，“小夜夜！”
这个何几维……宁夕夜此时的内心有点崩溃，而下一秒她立刻感受到了周遭无数投射在她身上的恶意和嫉妒的视线，一个个恨不得把她烧出个洞来。又听到一些男生酸溜溜的嘘声，忍不住开始在人群中起哄。
“我……先走了。”宁夕夜慌不择路，赶忙逃离了众矢之的现场。
“哎，好吵。”
宁夕夜一边跑路，一边抱怨着自己被折磨得振聋发聩的耳膜，终于找回原位坐下。她一转头，蓦地发现隔着自己两个空位的后排看台上，莫千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那里。
修长的双腿搭在前面的扶手栏杆，支着胳膊看书，戴着一副黑红相间的挂式耳机，耳机的侧面刻着一个印花体的S。
风吹过莫千辰蓝色的衣袖，灌满清凉的秋意。柔软的衬衣领慢慢摇曳着，像她额前浮动的黑色碎发，暖阳之下，波光粼粼。
她轻声哼着elegy的前奏，特别的少年音色在浅唱的回风中低低地流转。
精致的五官近在咫尺，沉醉的嗓音如绕耳畔。
美好得像一幅莫奈的印象派油画，画成宁夕夜眼中独一无二的风景，不由看呆了，跟着那旋律一同哼唱起来。
莫千辰微微抬头，放下手里的书，注视着发呆的宁夕夜，挪了两个位子，坐在她的身旁，突然凑过来，脸颊近得宁夕夜连她眼睑之间扑朔的长长睫毛，都看得格外清楚。
好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
呼吸间的气息，氤氲在温热的颈窝。宁夕夜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心跳蹿上脑门，连太阳穴都跟着一起激烈地跃动。
那双柔软的唇轻轻动了动，宁夕夜竖起耳朵，按捺着马上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忐忑地等待着她即将出口的话语。
她会问什么？……她会好奇，为什么自己也会这首歌吗？
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宁夕夜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在喧闹的操场之间。
欢呼声，广播声，吵闹声，尖叫声，甚至那开赛前的一声枪响，一切声音忽然间都消失了，被淹没在巨大的寂静之中。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宁夕夜的心跳和那即将出口的……莫千辰的话语。
“你的笔，掉了。”
莫千辰的指间握起一支水笔，轻轻放在宁夕夜手心捧着的那张开的书页之间。那支再普通不过的水笔，在两侧书页的缝隙之间滚动着，慢慢停住。
“啊……谢谢。”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伴随着的，是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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