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篇故事都独立,不用担心没看过前一篇]
太阳毒得很,尽管已经落到树腰了。
休休把书包放在左肩上,挡住从西边晒来的太阳,慢吞吞地朝家走。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回了,沉默着,不知小脑袋里究竟想些什么,晃过春夏秋冬。
柏油路上写着几个大字:“我爱潘文静。”旁边丢着几个粉笔头,显然是从班里带来的。
树丛里的电线杆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劝你放聪明点,不要再偷我家的鸡蛋。”
对面的电线杆鬼脸似的有几个大字回应它:“纸里包不住火。”
休休推门进家,一个人也没有。
长长的客厅里很是阴凉,茶壶里有半壶凉开水。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去厨房找吃的。
筐里摆着几个大白馍馍,刀切的痕迹被涨大,险些变成圆形。
外面的那层皮薄薄的,有点硬,咬起来却很筋道,里面则干得掉渣,这个渣可是格外的香呢。
没吃完的方便面调料撒在上面,吃一口撒一点,实在是香。
鱼鱼最不爱吃馍皮,每天吃饭的时候就悄悄把馍皮揭下来,搭在桌撑子上。健健最坏,总是看她攒一堆的时候,一把抓出来扔在桌子上,害鱼鱼不得不在妈妈的瞪视下吃光它们。
屋子门口有个高板凳,休休坐在上面脚刚好可以着地。
看到这个板凳她就有点窘。
起因是坐在她前面的同学头发茂密,两大坨自来卷头发把休休看黑板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她在凳子上垫了几本书,就视野一片开阔了。
有天后面大眼睛的飞飞跟休休借作业抄,休休这才猛然想起来,作业被她坐在屁股底下了,扭扭捏捏半天,还是不好意思拿出来,就假装找不到了。
“我看看你坐的这几本是啥。”
休休无奈地挪挪屁股,大眼睛飞飞一把抽走了那摞书,最上面就是那本作业。
“哎呦,这个本子都被你坐热了。”
休休真想抢回来。
“噗……一股屁味儿。你还在上面放屁了?”
后来有天休休无意中坐在刚走了的客人坐过的板凳,居然热乎乎的,这让她想起来那天被她坐热的作业本子,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也真奇怪,自己坐了再久的凳子,再坐也不会觉得热,可是别人坐过的,自己再坐就会觉得热乎乎的。
她坐在板凳上,曲膝这样想着,专注地啃着干馍馍。
吃完地上掉了好多渣,几只小鸡围过来,几口吃完了。
葡萄架下的跳皮筋在微风中微微晃动,休休跳了一阵,觉得没意思。
猛然想起一件事,骑上车拔腿就出了大门。
今天早晨还起床的时候,三姨欢天喜地地扒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到休休家窗户底下:“大好事!大好事!你舅舅家生了个小丫头!”
被窝里的兄妹三人一跃而起,兴奋得飞快穿好衣服……老老实实上学去了。
“去姥姥家!”休休脑袋里环绕着这句话。
这条路她走了好几百回了,全家人进地走的也是这条路,有时候黄土路上弯弯曲曲地留下蛇经过的痕迹。旁边的大渠里整个夏天都泡着休休的男同学,驴车缓缓经过他们的时候,休休恨不得变成蛇匍匐而过。
尤其是他们在岸上的时候更要命,五六个黝黑的膀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用沙子埋住光屁股的动作越来越快,脸上却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埋头好一副专心致志。妈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跟人说话:“你妈在家干啥呢?”
男同学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有年冬天休休和鱼鱼去姥姥家,路过这个桥的时候和一辆马车迎面走,桥也就比马车宽一点点,休休贴着马车的边沿小心踱过,赶车的老头儿抓住休休裹得胖胖的袖子,帮她过了桥,又这样拉着姐姐过去。
有年冬天,壮壮的爸爸喝醉了,沿着这条渠上的粗水管过渠。铁水管太滑了,壮壮爸爸一个失足,摔进了河里。冰面还不结实,他就这样在渠里淹死了。
休休的同学珊珊常在这渠边放羊,虽然只有两只,也算是件活儿。这是休休最羡慕的活儿。
小姨有时候会在这放鸭子,休休一家赶着驴车经过的时候,会停下来跟小姨说几句话。
这也是休休羡慕的活儿。
小姨夫说等他家的黑白花奶牛下了小牛娃,就给休休家养,等这只小牛娃长大下了崽,再把长大的小牛送回小姨家,下的小牛娃就归休休了。
休休盼了几个夏天,可再也没听说有小牛娃出生。
休休骑着个大杠自行车,坐在座子上腿不够长,只能右腿从车子左边伸进去,斜着身子在大杠底下猛蹬。过了十字路口就是咯噔咯噔的石子路,颠得休休两边脸蛋都是颤的。
但姥姥家已经是一头汗了,小脸通红。
舅妈坐在榻榻米上,怀里抱着个红红的小东西,四周围坐了一圈人。
休休双手支着膝盖,弯腰看闭着眼的妹妹。
姥姥看见门口靠在墙上的大杠自行车,高兴地说:“真厉害,都会骑大杠车子了。”
“就是啊,小休休学啥都快。”
“将来有出息啊……”
休休红彤彤的脸溢出了更多的汗珠,不知道是更热了,还是不好意思。
她好想抱抱妹妹,可是没人告诉她可以抱一下。
她就这么支着膝盖好久,假装专注地瞧着妹妹的脸,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啥。
可是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说不出的得意和高兴:我可是小孩里第一个看见妹妹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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