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

廉价

文/范诗乐

傍晚的公园是极热闹的。不大的中心广场上挤满了扭腰摆臀的中年女人，花坛边三三两两地坐着头发花白的唠嗑的人，他们不时眯起眼聊聊谁的胳膊抬得不到位谁的脚转错了方向，不时板起脸对眼皮底下玩闹的孙辈说“别往那边跑！”，但大多时候，他们还是更乐意谈自家的儿子上周升了职邻家的女儿终于嫁出去了诸如此类的事。

林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她望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脸孔，不禁有些恍惚。两年前，她是这座公园的常客。绕过中心广场，顺着林荫道继续往北走，尽头是公园的北侧门，附近种了许多的玉兰树，其中一株树下总是飘着棉花糖的香味。林婉看见那个买棉花糖的奶奶还在，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小推车上的锈迹更斑驳了，而被竹签插着的棉花糖们依旧洁白柔软。像这样的棉花糖，林婉不知吃过多少，虽然，她并不爱吃甜食。

老奶奶大概认出了林婉，热情地招呼她，“姑娘是你啊，来串棉花糖吗？”林婉连忙摆手，委婉地表示不需要。老奶奶很诧异，“咋不爱吃啦？”林婉笑笑，“晚上吃多了。”说着，抬起腿便要离开，不料老奶奶却取下一串饱满的棉花糖，伸着胳膊就往林婉手里塞，林婉尴尬极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老奶奶笑了，“带回去等饿了吃！老太婆我送你的！知道你爱吃这个，从前那小伙每次都买，你俩一人一串，呵呵，可甜咯！”

晚霞铺满天空，染了色的彩云仿佛是缤纷果味的棉花糖，勾起夕阳的食欲。林婉望着手里纯白的棉花糖，忽然红了眼眶。

“吃吗？”男孩问女孩。女孩刚想开口，“我去买吧。”男孩已朝小推车走去了。那天的晚霞也是这么美，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来公园约会。此后，男孩经常约女孩来这里散步，也经常买棉花糖给女孩吃。某一天，女孩突然问男孩，为什么那么爱吃棉花糖，男孩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他说，他其实不爱吃那些小孩子的零食，只是心疼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摆摊。女孩咬着软糯糯的云朵儿，许久没有说话。后来，当男孩把棉花糖递给女孩时，女孩会撒娇说，一串不够她吃的。

女孩答应做男孩的未婚妻。接过男孩手中的戒指，女孩心里满满的甜。每天醒来的时候，男孩已经做好了早餐，他嘴角含笑，“多吃点。”女孩装作不高兴，“吃胖了怎么办？”“胖了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别人抢走你了。”

林婉狠狠咬了一大口棉花糖，眼泪“吧嗒”落了下来，转眼汇成两条小溪。老奶奶吓了一跳，忙问：“这是咋了呀？”林婉抹了把脸，不在意地说，“没事，我该走了，谢谢您的棉花糖。”

月上梢头的时候，林婉又回到了中心广场。烤红薯的香气从一个角落传过来，林婉望过去，只见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在红薯炉前挑拣。女的说，这两个小的就够了。男的说，多买几个吧。女的说，买那么多吃的掉吗。男的说，就这么几个了，买完大爷就能回家了。林婉嗤笑一声，缓步走向右边的垃圾桶，将没吃完的棉花糖丢了进去。

男孩女孩很快结婚了。婚后不久，女孩怀孕了，男孩却出轨了。女孩提出离婚，可周围的人都劝她忍一忍。人们都说，男孩是个好人，谁还没犯过错呢？男孩哭求女孩原谅他，他说，自己一时寂寞难耐才会被别的女人勾引，保证不会有下次。女孩摸着微微鼓起的腹部，有些动摇了。连女孩的妈妈都说，女婿心善，待人又好，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女孩最终屈服了。

夜色渐深，公园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林婉却不着急回家，丈夫在外地出差，儿子被爷爷接去小住，家里就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她找了一条长椅坐下，拿出手机拨打了丈夫的电话，没有人接，她便一直打，终于，听筒里传来丈夫不耐烦的声音。她苦笑着挂断了电话。

月牙的寒光照着公园的夜，林婉有些困了。她慵懒地靠着椅背，眼皮不觉合上了，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叫卖棉花糖的声音，“便宜又好吃的棉花糖嘞，一串只要一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