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头发梳得极为平整,别上几朵桃花儿,褶皱蜡黄的脸仿佛被透得光亮。
就好像十里长街都闻得到母亲头上的桃花香,近到街坊四邻远到城外面的人都来瞧这桃花林。我是一个从出生就极爱吃桃子的怪人,母亲总捏着我的小鼻子宠溺地说我前世一定是个小猴子,爱吃桃子又淘气,我做着鬼脸蹦蹦哒哒故意气她,总是把母亲弄得哭笑不得。因我爱吃桃子,母亲便亲手种下了这桃林。
图片拍摄于 家 路口在父亲万般阻拦甚至大吵后,母亲毅然地拽着懵懂的我开荒种桃树,后院的荒地硬邦邦满是杂草,母亲搁置我在凉凉地青石堆上,头顶树叶沙沙沙叫唤着,她抛起锃亮锃亮的长镐一挥一落格外娴熟,时不时回头望我眯起眼睛明媚地笑,擦擦蜡黄脸上不停流淌的汗珠继续挥落,我也仿佛能够听到母亲的腰在咯吱咯吱地响,伴着叶子声长镐声极为和谐。细风也吹散我心头的不耐烦,玩起了小青石便忘记了等待母亲的漫长时光。就是这样,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三周,母亲孤身一人用了整整三周的时间,种好了一片桃林。
桃花开时我高兴坏了,母亲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我急得拽着母亲褶皱粗糙的衣角嚷嚷着去桃花林,母亲一把薅着我放她背上,一路颠簸赶去桃林。我蹭着下来飞快奔向林子里,粉嫩的小家伙们多姿百态,仰脸微笑的,低头含羞的,迎风引蝶的,一朵朵,一簇簇,一串串,雅致极了。我踮起脚摘下一个插在她头上,正巧落了只花蝴蝶,她吓得一动不动瞅着我,我觉得十分有趣就躺在桃林的杂草丛中捂着肚子笑她,母亲也笑出了眼泪,整林桃花把母亲蜡黄的脸映得通红通红。
图片拍摄于 桃花林秋正浓,结桃子了。
十里长街,远近的人,熟悉的人,未见过的人,相聚而来讨个桃子吃,还要尝新鲜的。我是真的很不乐意这样让旁人分享我家的东西的,每次来人我就会板着脸甚至拒之门外。母亲自然是敞开门等着他们过来讨桃子,还笑迎迎的摘最新鲜的给他们带走。我总是因其同母亲大吵大闹,母亲却一脸严肃地说:"好东西要同大伙儿分享。"我吵不过她,自然依着她。母亲便会拿来她剥好的桃子喂我吃,见了桃子我云开见月明般地消了气儿,大口大口咬着,母亲哭笑不得地嚷着:"慢点吃慢点吃!"摸摸我的小脑袋:" 甜吗?"" 恩!甜!"
甜甜的桃子伴着我长大,又是秋意正浓时,我离开了家。
母亲提着行李和一堆为我准备的重物跟在我后面费力地走着,我四处张望,毕竟第一次出门。不知觉得走到了站台,母亲苦口婆心地与站台工作人员讲情,我嫌她麻烦啰嗦,拎过行李说了句我走了便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安安稳稳地坐好。人很多,熙熙攘攘,匆匆忙忙,人群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费力挤过来,是,我的母亲。她一手拎一堆重物,一手捏着一瓶水,终于挤了出来,急吁一口气如释重负,扑扑身上的泥土很轻松的样子说:"晕车难受就喝两口水,这大黑包里妈给你带的棉裤棉鞋保暖衣,深秋风凉,小黑包里是桃子,别挤坏了,妈走了!"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已经挤在人群里。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怕她回头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望着窗外,母亲笨拙地挪着脚步,酿酿呛呛地试图翻过站台的围栏,身子却向左倾了一下,显些摔倒,我忍不住眼泪往下流,那身子是什么时候变笨拙的?那头发是什么时候发白的?身上那件褶皱的蓝布衫穿了几年了?
18岁 离家一个电话我心急如焚地跑回家,母亲床头却插着一株桃花。
母亲病了,听医生说是二十年小病积攒下来的大病,我一到屋便埋怨母亲怎么不早治疗,母亲笑笑,苍白无力的脸笑起来却还是那么温暖。母亲却像是没病似的问我:"吃的好吗?住的好吗?"看着病怏怏的母亲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淌,母亲仰着头努力伸手擦干我的眼泪,那手原来不再细嫩,很粗糙却很温柔。聊着聊着母亲睡了,父亲把我叫出去,我轻悄悄地关上了房门。
"你妈是因为二十年的过敏引起的这场大病。"父亲表情很严肃,望着我。"过敏?二十年?"我很惊讶。"从她嫁给我时就对桃子过敏,一碰它们夜里浑身痒,唉,也怪我,怪我。"父亲眼眶红得吓人。我呆住了,眼泪噼里啪啦。我赶紧跑回屋里拿走她床头那株桃花,母亲醒着,用粗糙的手拽住我的手,用力摇摇头。
我还是扔了那株桃花,我把桃花林拍下来装成一个大相框挂在母亲床头,母亲每次电话里都说,她就像住在桃花林里。
图片拍摄于 桃花林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亲手为母亲种下一片桃林,待花开时,母亲在房屋里透过窗户望着,我摘下几朵戴在头上逗她笑,母亲也笑。
我还是爱吃桃子,但更爱的,是母亲。
图片拍摄于歌舞剧 母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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