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山
平静与扰攘
吴大去世之后,杨氏便着手修葺自己的府邸。虽说是刚修葺好的杨府,但也不是多么金碧辉煌。大多数人都以为吴大去世之后杨氏会用大笔钱整修一番,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进进出出的力士很多,但现在看来并没有把大钱花在这里。可以说府邸与吴大生前没什么两样,但确实已经是这山里头最好的一户了,其他人再干个几年农活也赶不上的劲。
吴大还没死之前,真的赚了不少钱,他全家甚至全村一直是靠着他跑运输,从山外运送些好东西到山里,要什么有什么。因这路途遥远而难行,从外头运进来的东西奇贵,但大家都觉得稀奇,有钱的就买,没钱的就抵。村里的人都巴不得和吴大一家有更深层次的关系,好沾沾光的同时看能不能弄到那些宝贝。
村长曾恳请吴大帮忙出钱修山路,让大家也能走出去,但吴大频频推托,说赚不到几个钱,且外头的人凶恶的很,还不时有动乱,不能破了这座山。村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也没有踏出去过,对山外的一切闻所未闻,也只能跟大家一样听吴大描述外面的世界,深信不疑,不如山里。何况,村长也一直在吴大这里买些宝贝,断然不可搞坏关系。山可以不出,但这些好东西可不能全无。至此,修路的事就一直搁置。
有些当真好奇外面世界的人,会跑去巴结吴大,让自己陪同出山去,而吴大通常让这个人成为他家的力士,领着一点薄钱,在有货要运的时候就让他跟着到山头,挂好安全绳滑下山去,从山下驮着东西爬到山上,就这样来来回回,东西多的时候连干几天几夜的也有。力士就只能看着货车一趟一趟把东西运到山脚下,不可随意走动。而吴大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几个总督在盯着这些货和力士。这几个总督不是山里的人,但都是吴大的心腹,总是定定地站在某处。那些曾经好奇外面世界的人,都不免打消了念头,因为他们看到山外还是山,山外的人也不像是好惹的。
大家都说吴大定是在外头又安了一个家,养了个娇人,金屋藏娇。吴大偶尔听到人家这么说也不否认,还哈哈大笑,所以大家说得更起劲了。只有杨氏听了十分不高兴,扬言道:“再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就要让这些人不得好看。”大家砸砸嘴,觉得杨氏肚量太小,吴大能有多个女人是他的能耐,这村里好多人还没有呢!还不得寻着去买一个来做老婆。当然,这话都是眼红者在角落里暗自发表的言论。
这些眼红者多半是跟着吴大的力士,后来吴大死后,杨氏辞退了好些个。没有人知道杨氏想做什么,大家背地里都说杨氏担不起。可杨氏精明得很,她知道村里人都在想些什么,所以适时地“乐善好施”,人们都不得不支持着她。
那天,大杉他娘一行人一来到杨府,就被催促到前厅听杨氏训话。杨氏定下了许多规矩,要她们忠心耿耿,老实安分,没有准许不得踏出杨府。此外,杨氏还给大杉他娘赐赵大娘一名,说是既简单又好记,还能让对方时时记着自己欠着一条命,应当一生拼尽全力来偿还。杨氏本还想着要给哑娘赐一名,但思来想去哑娘已经够具象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看向赵大娘怀里的女娃舒舒服服地酣睡着,感到有些生气,便大声问询:“这女娃叫什么名字?”
“叫绿舟,夫人。”赵大娘感觉到了杨氏的气愤,但也不忍心叫醒熟睡的绿舟,就算叫醒了也恐怕得哭上一个时辰。
“难听至极!罢了,你们这些下人就是没有文化。”杨氏一听到绿舟二字就在发冷笑,细细一看那女娃到底面孔发绿,觉得名字倒算是具象,也就没有再赐名。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府里不养无用之人,你们要助她快快长成,从小教她怎么服侍待人。要是再过几年还是这副模样,我会将她卖了去,你们可明白?”
“明白,夫人。”赵大娘连声应道,哑娘也头如捣蒜。
杨氏对两人的态度较为满意,该说的也都说了,便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你们家另一个男人哪去了?”
“他死了,夫人。”赵大娘木纳地说道,头低垂着。
“真死了?我可听说是几年前出走了。”
“是啊!出走了可不就是死了么,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是还没死。你们可还有通信?”
“没有通信。”
“话说他为何出走?”
“中了邪了,饭都吃不饱,说要去闯天地。”
杨氏听了哈哈大笑,顿了顿说:“那当成死了的的确较好,外头现在不太平,我们包在重山里头,外面的人进不来,安全的很!你们在这干点活有得吃有得穿,还保你们安全,当该知足。”
“是,夫人。”赵大娘连声应道,哑娘也连连点头,但她们心里都记挂着大杉他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这次是真的如此希望着。
赵大娘一行人被安排到后院的一间仓房里去,四壁发黑,但还算干净。带路的姑娘一张圆圆脸,一对眯眯眼,一只塌塌鼻,走路带风,有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得意地说这是前几天刚腾出来的,夫人也不管,自己自作主张给泼了几桶水,安置了两个床板,往后再清扫一下也还算凑合。赵大娘表示感谢,询问姑娘姓名,对方说叫小末就行,自小被家里人卖进来当下人,这是夫人赐的名字。赵大娘和哑娘听了感到好些哀伤,小姑娘倒是摆摆手说没什么,家里太多小孩,卖出去比在家干饿着肚子强。赵大娘刚想说些安慰的话,小姑娘就蹦跶着离开了。赵大娘和哑娘也开始张罗着打扫和整理房间,毕竟是住人的,还是要有点生气。于是两人忙活到夜里,什么也没吃一倒下就睡去了。绿舟也安分的很,躺在哑娘怀里熟睡去。
隔天一早,赵大娘就被老厨娘七婆叫去打下手,哑娘跟着小末去后院洗杨氏的衣服,说这杨氏不喜欢水洒得满地都是,要小心点洗,且要把各种颜色的衣服分开小心搓洗,切不可毁坏一件,不然会挨板子......小末的嘴勤快地一张一合,喋喋不休,但自身活倒没干多少。哑娘听了忙着点点头,微笑着,手已经搓得通红。
绿舟独自一人在仓房醒来,肚子饿得直打鼓。小孩子最忍受不了饥饿,下一秒便大声地哭喊起来。这一哭喊恰好传到了路过的杨氏耳里,她怒气冲冲边摇着蒲扇边往仓房赶,她最厌恶小孩子哇哇大哭,这让她想起她夭折的孩子们。于是她狂扇那肉嘟嘟的小脸蛋,企图让绿舟安静下来。可是,绿舟哭得更烈了。毕竟,她还是襁褓中没有思想的婴孩。
哑娘着急忙慌跑来,一个劲往上扑,试图想夺回她的孩子,可杨氏反手一推,哑娘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府上的人从各个门中走出向后院聚集,眼看杨氏快失了智,却没有人敢上前制止,直到后门跑进来一个力士,上前死死环抱住杨氏,而后将她带走了。有人说这力士是杨氏的情人,这人前些年从外头来的,凶神恶煞。大家都断定他在外头肯定杀了不少人,才会跑到山里避难,因为他杀牛的模样不像是善类。大家暗自低语,好似见惯了这个场面,评论两句又都各自干活去了。赵大娘匆匆赶到不明所以,只见脸肿得通红的绿舟和倚靠在桌角眼神空洞的哑娘。
大山里的时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混乱和颠倒的,一切都好像走马灯一样。很多事一发生就过去了,比如说谁生了,谁死了。又比如,村里的男女老少开始染上一种瘾,杨氏愈来愈加疯癫。再比如,赵大娘皱纹爬满脸上的时候绿舟已经学会独立行走了,哑娘因禁不住身体和精神上的摧残而跳井自尽了。什么是真的?在一个封闭的时空里,真假与是非就是——没有。杨氏死的时候怒睁着双眼,围观的人笑哼哼地看着热闹。没有人追究事因,而她的那个情人,卷着钱连夜跑路了。人们争抢着从杨府里分到些什么,这让赵大娘想起自己儿子被活活烧死的场面,她感到恨。没有人知道,是她毒死了杨氏,此刻,更没有人知道,这把火的来由。于是,火烧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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