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不要动!”他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把手给我,快给我!”
额头沁满了冷汗,他前倾身体,慢慢伸手,想拉回眼前的人。
女人侧身回首看着他,脚下又向后退了半步。自小到大都是水一样柔软的人,这一刻,伴着崖底吹来的风,却显得痛苦又决绝。
女人定是想笑的,只是那笑夹着苦,带着泪,还有些歇斯底里,“我,真的,不行的,你不要再逼我了!”
女人又在后退,他慌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退了,快过来!”
女人并没有听他的话,只给他留了一张带着泪痕的脸,然后纵身一跃,向深不见底的崖底而去。
“不!”他扑到了悬崖边沿,连女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住。他想也没想,双臂用力,右脚一蹬,如离弦的箭,向女人追去。
然后,他突然惊醒,被这梦吓得从床上弹起,大口喘气。好一阵儿后,他下床洗了把脸,喝口冰冷的过夜茶,让自己慢慢平复。
天还没亮,他却再也睡不着,暗暗思量,自己是不是太过了,毕竟,流言真真能杀人。
这虽只是个梦,但女人跳下悬崖那一刻他的心痛,那恨不得死去的窒息感,他一点也不想真体会一次。
2、
女人,是个寡妇。
他与女人,是一村的,说是一起长大也不过分。
他自小就不是什么好人,是这个村里教育孩子们的反面例子。
今天糟践这家的瓜,明天逐了那家的鸡。与这喜欢搬弄是非,逞嘴上功夫的村里人不同,他信奉拳头可解决一切问题,说那么多,哪有揍对方一顿来得实在。
所以,村里的娃儿们背地里说着他的坏话,明面上却都怕他怕得如猫见了老鼠。
女人,是个例外。
她是秀才家的姑娘,是村里不多的读书之家。与他这个庄稼汉家的小混子,妥妥的不是一路人。
而他想要那个女人,是在少年慕少艾的年纪。
3、
那天,春末夏初日,瓜果成熟时,他正打算去祸害邻家的李。还是姑娘的女人放风筝却因不熟练,将风筝挂在了李树尖上。
穿着白裙的姑娘正揪着手里的帕子着急,见他过来,本能的退了两步。
他见眼前小小个儿姑娘如此动作,心想,就她这胆小性子,定不禁吓,那就当今天做善事,不逗她了。
他再四下一打量,脚下是瓜田,头上是李树,戏文里的瓜田李下,算是齐全了。怪不得还没靠近,人家姑娘就退开了。那就好事做到底,他准备转身离开。
“哥~”。一声轻呼入了他的耳,如刚入夏的微风,他的心顿时一痒,脚就这样不听使唤了。
他回头,瞧着姑娘因为着急,向他靠近了两步。眼前的姑娘,不知是因为羞的还是确实没法子,红着脸,将手里的帕子揪得更紧了。
他突然就觉得这姑娘有趣,明明怕得要死,还要上他跟前来,想让他帮忙取下风筝。
他轻笑一声,三两步就上了树梢,拿了风筝纵身下跳,就到了姑娘跟前。
姑娘被他这一串动作惊得目瞪口呆,指了指高高的树梢又指了指他,“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被这姑娘逗乐了,世上竟有如此有趣的人。
然后,他将风筝递给姑娘,姑娘有些脸红的从他手里接过,抿嘴一笑,向他道谢。
这一笑,比糖还甜,这句谢,比蜜还糯。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反正他就在这一刻决定,这个姑娘,娶定了。
4、
打那以后,他找到机会就往姑娘面前冲。
姑娘不仅长得好看,性子还绵软。可能因为祖上江南,她的声音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吴侬软语的。她若细细叫一声“哥~”,真真能酥到人的骨子里。
姑娘洗衣他打水,姑娘擦灰他扫地。他每次风风火火的去,都让姑娘有些惊惧交加,红着脸紧张的说着,“不用、不用”。可那时年少的他,哪会知道姑娘在紧张啥。
村里就那么大,一来二去,风言风语。
起初时,姑娘的秀才爹只拿着笤帚在她们家的院门口堵他。可他一个小混子,哪会和未来丈人计较这些,觍着脸插科打诨,嘴上说着不赖着姑娘了,然后回家睡一晚,第二天又是现事。
到后来,村里的流言越来越过份,指指点点的言语让姑娘已不敢再出门,连他这个神经的大条的人都听得难以入耳,气得他在村里打了不少人。可长舌妇越来越多,他越打流言越是厉害。
秀才爹气得拿了菜刀守在院门口,“你个浑子,怎么就是听不懂话?男女大防你装不知道,无赖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我家囡囡,可是你这泼皮配得上的?她的清白啊!!”
秀才爹说这句话时,姑娘就在她爹身后,咬着唇,想伸手拉住秀才爹又拉不住,哭着喊着“爹,爹,别说了!”
他那会根本不懂人言可畏,也不知为何自己明明稀罕这姑娘,怎么就毁了她的清白。
但秀才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却听懂了,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无事处,这水一样的人儿,怎能跟着他吃着粗粮。
“那,你等我,我定要混出个名堂来!”他对着那姑娘说完这句,转身就开始谋划着自己应该去的方向。
5、
他、北上参军了。
打小干架多了,上了战场他也不是个孬的。再说,还有姑娘等着他回去娶呢,他要不挣些军功,那秀才爹又得阻着拦着了。
所以,他拼命似的杀敌,只要全身上下还有一块好肉,定叫蛮子们有来无回。
可姑娘,没能等他。
因为他前期的胡搅蛮缠,又因为他意料不及的远走,村里人靠着那张嘴,让姑娘在村里没了立锥之地。
所以在他参军的第一年,秀才爹为了让姑娘好过些许,托了同窗好友,让姑娘嫁了他乡。
待他知道这事,已是两年后了。
初得知这个消息,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顿时就红了眼,一口热血溢上了喉。
因为心里装着事,他在战场上分了神,他中了一刀,肠子都露了出来。军医给他逢针时说,“你这命可真硬啊,这伤居然还能活着。”
他只是费力的笑笑,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是憋着那口气,就想回去再瞧瞧那姑娘。
6、
可在他伤好之后,他啥也没做,军中的阅历让他明白,他去不得了。
已经嫁人,有丈夫甚至有了孩子的姑娘,他又见什么呢?除了给她又带去流言,其他的,毫无用处了。
所以,他继续在军中待着,像以前一样拼命杀敌,又和以前不一样,没了等着他回去娶的姑娘。
这一晃,五年过去了。一场大战之后,蛮子伤了些根基,他们这些戍边人也有了不长的假期。
他凭着这些年的军功,成了游击将军。骑着战马,穿着软甲,也算衣锦还乡了。
他在归村时,放慢了马速,入乡情怯,大抵如此。只是他怯的,是那姑娘。
7、
但人这辈子,谁又说得准呢。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但在意料不及时,却出现了转机。
他因自己那点小心思,打马慢慢走,在距村还几十里的一个塘边,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放开我!放开!”细细柔柔的女声,虽多年未见,但那个声音的样子,与他刻在了脑海最深处的一模一样。
他挺腰坐直,只见远处一群农妇压着一个女人,嘴里喊着“沉塘、沉塘,”全然不顾女人的挣扎。
是那个女人,他一直惦记的女人。
“驾!”他纵马上前的同时,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放开她!”
话音刚落,他勒马急停,借着马镫,跳到那群人跟前,抬脚就踢,围着女人的众人均吓得后退,他一个站位,就将女人护在了身后。
妇人们似被吓住了,又瞧他这身短打软甲的打扮,为首的妇人出来解释,“军爷,这是我不守妇道的儿媳,按村里的规矩,可是要沉塘的。”
“不守妇道?”就这胆小的人儿,他还能不了解。
那老妇虽有心掩饰,但斥候的历练,还是让他听出了七七八八。
原来,女人受他拖累名声受损,就算在离村好几十里的地方,也没能找个好人家,最后嫁的是个病弱的丈夫。
因她长得美,遭到村里不少男人们的觊觎。如今,她的丈夫两脚一蹬归了西,蛮不讲理的公婆却说是女人伙同她的奸夫,害了她儿子的性命。至于其他妇人,不过都是些管不住自己男人却只会迁怒的可怜虫。
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他侧头看见浑身都在颤栗的女人,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火气挡也挡不住,“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沉塘,好啊,老子今天要把你们都给沉了!”
他话落,杀气毕露,准备拔刀将这些人都剁时,短打的袖口被人拉住,“将军,谢谢,没事的。”
短短几个字,却如刀,字字落在他的心上,他转身,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我!”
女人抬头,脸上还有着泪痕,“你,你,怎么是你。”
“我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默默着说下一句:我来娶你了。
老妇一看他认识女人,本想再做怪,却碍于他手里的刀,不敢再吭声。
他顺势将女人扶上了马,对老妇说道,“既然你儿子已死,你也不喜欢她。那今日,我就带她归家,以后生老病死,与你们再无半点干系!”
话毕,他牵着马,向村里归去。
9、
他们如此进村,自然躲不过村里的长舌妇,一时间,女人不守妇道的流言喧嚣尘上。
而他之所以会做这个梦,也是因为他昨日再次对女人说了要娶她,女人回了一句,“哥,你不要逼我。”
在本朝,寡妇守节才是正道,若再嫁,也是挑远天远地的人家。他一本村人,且年少还天天凑女人身边的人,只会让女人活在唾沫堆子里。
明日,他又要去边关了,今天他就想再来看看女人。
“我当年离开,只想挣个前程,给你过上好日子。我没想到会你让遭受这些,若知道,我就是讨饭,也得养着你!"他吸了口气,“我想娶你,一如当年。若你真不嫁……”哽咽得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我从没想过要逼你。”
“你,误会了,”女人开口,还是温软入耳,“我是觉得,配不上你。”
他按桌弹起,“怎么会,你漂亮得好似朵花……”
“一朵残花!”女人在他面前,生平第一次抢了话,眼泪也从她的眼眶滑落,“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若是当年,我一定嫁!”
他上前就将女人拉入了怀,“只要你愿意,风言风语,都有我。”
第二天,他趁着大天亮,当着全村人的面,赶着马车,将女人接出了家门,对着身后一众看热闹的村民说,“我,当初那个浑子,这辈子,就认定这女人啦!再不识趣乱传,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从那以后,他们在边关小镇安了家,若他有了假期,他也会带着女人一起回乡看看。只要有女人在,人前已是个不大不小将军的他,定会鞍前马后,嘘寒问暖。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他们忙着过小日子,再没空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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