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八岁时候得了脑膜炎,除了智力不长,她的个头还在长,越大越难弄,身体僵硬得像木头,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有一次我从学校回到家,看到来了月经的妹妹把自己搞得满身污秽,我浑身颤抖不已。很长时间里,一想到那个情形,我还会战栗。很多次我都想,她这样痛苦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死掉。”许海涛叹了口气继续说:“但是你看到她傻呵呵地朝你笑,把头朝你身上蹭,她认得你,想要和你亲近,她仅存的一点智力就是认得自己的家人,你怎么忍心呢?我刚上高中时还想着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好拯救家庭,后来想我要是真的考上大学,我爸妈的负担就更不堪忍受了,我就打定主意高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这成了我逃避读书的借口,但是我也没后悔过,在那种心境下我没法静下心来读书。有时候好像面前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路好走,一条路难走,实际上只是身不由己地走上这条或者那条路。当我放弃考大学的想法后,高中三年我过得还是很轻松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武侠小说了。毕业后出去打工的辛苦没什么好说的,谁都不容易。因为我妹妹的原因,我有两次恋爱最后都泡汤了,我当然痛苦。父母比我更痛苦。我怕回去,也怕给他们打电话,那几年过得很煎熬。要是有钱,问题就有办法解决。我后来搞装修,折腾了几年刚有点起色,遇到老板跑路。年底工人们等着工钱回家过年,一个个梗着脖子看我。我天天去堵老板的门,通宵达旦地守着,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心更冷,一天比一天绝望。”
“真可怜!”郭爱莲说。
许海涛丢了烟头,重又点着一支香烟,抽了一口后,接着说:“已经连续两个春节我都没有回去,就等着这次收了钱好好回去过春节,不只是春节回家泡汤了,而且还会欠一屁股债,刚刚有点起色的事业也会断送掉。真是万念俱灰!想到过死,想到过找人拼命,但是一有那个念头,我就浑身发抖,觉得我不是杀了自己和别人,而是亲手杀了父母和妹妹。那个春节我没回去,继续找老板要钱,年初三晚上终于堵住了他。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钱要不回来,他跟我说要是不相信的话就跟他一起去要账。不管信不信,我肯定不能放了他,我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差没搂着他睡觉。他慢慢了解了我的情况,觉得我人不错,后来他要回来了钱第一个付清了欠我的,再后来他将他堂妹介绍给我认识,他成了我大舅子。我老婆是个很善良的人。她让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我们准备年底回去结婚,那一年中秋节后没多久,我妹去世了。”
“啊?”郭爱莲发出一声轻呼,抓住田露的一只手。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我们很难过,但是也毋庸讳言,也觉得是解脱。可后来村子里关于我妹妹的死出现的谣言,那些话差点要了我爸妈的命。他们十五年日日夜夜的照顾她,那种生活谁也无法想象。在农村医疗条件有限,肯定没办法——” 许海涛沉默片刻后继续说:“村子里的人愿意同情你,但是不愿意看到你的日子过得比他们好。那时候我挣了点钱,有些人心生嫉妒。我跟我爸妈说,咱们以后在县城买房子,一辈子都不要回老家。我爸说,我们就要住在老家,不怕任何人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随他们住在老家。我把房子修成了村子里最好的。”
“其实你们根本没有必要在意别人怎么说。”我说。
“当然,我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父母也慢慢看开了。但是他们肯定更习惯老家的生活,我也愿意让他们在老家生活,这样我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趟,寒暑假把孩子送回老家也挺好的。”许海涛说。
“你孩子在农村待得惯?”郭爱莲问。
“有什么不习惯的?农村不比城里有意思吗?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许海涛说,“城里孩子普遍缺少的一课就是对于生活环境的了解和感受,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错过。她们如果在小时候没有在农村生活过,那么她们一辈子就错过了。在农村生活过会让她们对自然和土地会有更具体的认识,等我老了回农村生活,她们就能理解我,对于爷爷奶奶一辈的生活也有记忆,这些可不是靠语言和书本就能解决的。”
“老兄,你这是把你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强加给她们接受,也不想想时代不一样了,农村也不一样,她们和我们也不一样了。”我说。
“是的。”许海涛点着头说,“不过,我想她们多多少少会感受到一些。再说,人只能按照自己对于生活的理解去养儿育女,父母是儿女的土地,儿女是父母的庄稼。”
“海涛,我支持你。”田露说。
许海涛身体后仰,双臂撑在身后的石块上,仰望着天空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想离开城市,离开人群。一个人开车回家的路上,想到前方有黎明等着我,想到有家人等着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他们。走在这一条两头都安稳的路上,我会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有的事情会让我哭,一首老歌会让我泪流不止。我想哭一哭,把心浸在泪水中,明天这颗心又是新的。”
“下次你回来也叫上我吧,我跟你一起哭。”我说。
“别学我!我这是老了的表现。”许海涛说。
“老这件事可不用学的。”我说。
“男人四十岁一点不算老,刚刚才成熟,四十岁之前算是男孩。”田露说。
许海涛说:“这么说你喜欢老男人啰。”
田露一本正经地说:“我二十岁的时候就想找一个四十岁以上的男人。”
“现在呢?”许海涛紧追不放。
“你觉得年龄是问题吗?”田露反问,不过随即又说:“也许是,我不会找比我小的男人。”
郭爱莲拉着田露的臂膀摇了摇,说:“小鲜肉也好啊。”
“当然好,我们家的小鲜肉可爱极了,脸软软的像面团。哎呀!我好想亲他!你儿子还让你亲他吗?” 田露说。
“早就不让了,他奶奶的!找他娃牵个手,都被他甩开。”郭爱莲说,“你赶紧自己生一个,抓紧办。你要是愿意留在老家,我分分钟就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好啊,明天就约出来见面。”田露开心地笑。
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手上也有几个,可以给你介绍。”
“可以啊,医生可以的。”田露说。
“厨师不可以?”许海涛问。
“也可以啊。”田露说。
“你能不能有点诚意?”我说。
田露呵呵一笑,随后笑容一敛说:“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他喜欢我,第二我喜欢他。”
“你的要求可是简约不简单。”许海涛说。
“月亮。”田露抬头看着天空说。
月亮从一团乌云中钻出,如絮状的一片片碎云把它擦拭得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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