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何意义

胡适

偶然读到朋友圈分享的文章《人生有何意义》，是胡适与老友朱子平关于生命意义的探讨。

朱子平是胡适的的同学，在学生时代本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然而工作、娶妻、生子，这些生活的琐事磨平了他的棱角，与胡适再次偶遇时已成为生活的奴隶，为了温饱而忙忙碌碌，甚至于连看书的时间、买书的钱都无法负担。这让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不知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于是求助于胡适。

而胡适的答案是：“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件生物学的事实，有什么意义可说？生一个人与一只猫，一只狗，有什么分别？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何以有生，而在自己怎样生活。你若情愿把这六尺之躯葬送在白昼作梦之上，那就是你这一生的意义。你若发愤振作起来，决心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去创造自己的生命的意义，那么，你活一日便有一日的意义，作一事便添一事的意义，生命无穷，生命的意义也无穷了。总之，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他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作点有意义的事……”

胡适的话好像说出了答案的全部，好像又有什么都没说，生命本就没有意义，我们去做什么就会获得哪方面的意义。然而我们究竟该做什么呢？究竟该寻找哪方面的意义？胡适先生并没有给出答案。

不过胡适先生前面的话我很同意，“人生的意义全是各人自己寻出来、造出来的：高尚、卑劣、清贵、污浊、有用、无用，……全靠自己的作为。”

大部分时候，我们会去追求一份被认可的意义，比如高尚，比如富有，比如慈善，这是这个社会的普世价值。这会让很多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在追求人生的意义，实际上是为了获得认可。

《自控力》中提到一个心理学实验。心理学家以社区工作者的名义，给社区每个住户的屋前悬挂标语，目的是让社区住户节约用电、用水。

标语有很多种，大部分非常引人深思，非常“有意义”，比如“珍惜大自然馈赠的每一滴水”，“给子孙后代留下更美的世界”……然而这些「有意义」的标语带来效果甚微，而效果最好的标语是“社区里的大部分人都在节约用水用电。”

非常有趣，好像子孙后代以及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福祉与我们无关，我们唯一关心的是我们是否与他人一样。

而更有趣的是，当这些为求认同而节约资源的的居民被问及为何要节约，上面那些高大上的标语马上被说了出来。他们成功地为自己找到了意义。

事实上，我们所追求的大部分意义就是这么虚无，只是我们的头脑编造出来让自己感觉良好的骗局。我们为自己的行为找到高尚的含义，同时也为了一些高尚的意义而改变自己的行为。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的大脑会这样编故事来骗自己。实际上，这些虚无的意义可能正是人类从千千万万种生灵中脱颖而出成为地球主宰的关键。

在《未来简史》中，尤瓦尔·赫拉利认为人类之所以能在自然界中胜出，是因为人类拥有大规模协作的能力。协作在动物中也会有，然而动物的协作会有一个最大限值，可能是几十、几百，超过这个数量群体就会无法正常运行，可能通过分裂或者驱除一些成员来保持平衡。

而人类这个神奇的物种却可以实现几千、上万甚至十万百万个体的通力合作，这在生命的蛮荒时代无疑是一个奇迹，由于大规模协作的能力，人类可以战胜大部分的动物与天灾，可以形成复杂的社会结构提高生产力的发展。

而这，并不是由于人类超强的组织力，而是由于人类会讲故事，会编造意义，把一个个棱角分明的个体聚集到一起。是人类的协作需要组织力，组织力才应运而生。

从人类觉醒到现在，我们已经编造了太多的意义，而这些意义大部分都是为了维持集体的凝聚力，部落的荣誉，城邦的荣誉，国家的荣誉，民族的荣誉，这是人类得以从自然界中脱颖而出的根本。

在当今社会，有多少种组织就会有多少种意义来保证这个集体的凝聚性，社区、公司、宗教以及各种五花八门的组织社群，当初使人类祖先能够开疆扩土、主宰世界的意义现在带着我们创造财富改善生活。

然而意义能带来多大的进步，就能带来多大的割裂。随着时代的前进，新的荣誉取代旧的荣誉，新的意义取代旧的意义。而在价值观更迭的间隙，新旧观念的冲突总会带给世界巨大的冲击。

我们如今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改革开放几十年，几千年来儒家文化塑造的价值体系正在分崩离析，而追求自由个性的新观念尚未形成。这势必会带来一幕幕的乱象，很多人觉得生活没有了追逐意义，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过程。

这是因为不再有一个有力的价值观主宰所有人的思想。我们应该庆幸，因为统一同时很可能是最大的割裂。

最近在读王小波的《黄金年代》，描述的是WG前后中国社会上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个时候整个中国都被一个巨大的不可置疑的意义统治着，每个人都在为这个意义奔走着，这样看来他们的人生应该无比充实无比精彩。而王小波笔下的世界却是那样的荒诞和绝望，大部分人苟且的活着，为了活着出卖了一切。

这甚至于让很多人不敢面对这个世界，王小波笔下的李先生，留学归来，习惯了理性的世界的他只能以「这是印度师兄捉弄自己」来欺骗自己，不然他无法解释世界为什么这么荒唐，而主角王二只能以玩世不恭来对待这个扭曲的世界，在疯狂的世界里，真正理性的人反而会被当成疯子。

理解了王小波描写的世界，也就能理解《三体》中为什么叶文洁希望三体人毁灭这绝望的地球。

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面临着意义的危机，而庆幸的是，任何危机同样都可以是转机，没有了一个统一的价值观，我们反而有了更多的选择，可以真正的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事业的成功可以是你的意义，家庭的美满可以是你的意义，见识的广博可以是你的意义，吃遍天下也可以是你的意义。

真正伟大的不是选择本身，而是选择的自由，你可以随意挑选，也可以什么都不选，没有谁规定人生必须有意义，更没有谁能规定人生必须拥有某种特定意义。

于我来说这是最幸运的事，我可以自己来定义我的「意义」，我只需要跟随我的心意，寻找那些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感动，那些可以让生命一直四季如春、百花盛放的美好。

于我，这便是人生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