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欧 1046号
《四维人》
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为另一个自己而牺牲。
——题记
壹.
我合上数学题库，将头部从混合着汗液与棉絮味的被子中探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丫的，差点没窒息在题海里!
凌晨两点的寝室像是一片寂海，每个床位都摇曳着渔火一样的微光，书上的深深浅浅，记载着每个学子的彻夜不眠。
我心里涌起无限心酸——我人生的黄金八年，五年献给了高考，三年献给了模拟……
强忍着心里汹涌澎湃的睡意，我起床前往卫生间。
我定神凝视着洗手台镜子里的我，错乱的发丝如杂草丛生，偌大的眼袋堪比卧蚕，眼眶里游走的血丝像极了我狂刷无数遍的αβγδ……
“全世界的高三狗都是过着这么苦逼的生活吗？”我自嘲地问着镜中的自己。
心跳在一瞬间侧漏了一拍，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慢慢浸润我的后背——
镜子里的我闭口不言，然后手持着一部手机，按下了快门。
“咔!”
贰.
“小且，你特么的熬夜熬傻了吗？”同桌二白以关怀弱智的眼神望着我。
“我没瞎扯，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大半夜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在自拍!”我急切地辩解着。
“证据呢？你的手机按理说已经上交给老师了，那你是拿什么自拍的?瞳孔吗？”
“所以……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二白以一个白眼结束了这场对话。
我心神不宁地打开英语课本准备晨读，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我活生生把英语书上的韩梅梅和李雷雷看成了昨晚镜子里的自拍照……
“那个书本都拿反的同学，请翻译一下黑板上的这个英语短句!”
台上的英语老师一脸生理期凌乱的后遗症状，侧手一个粉笔头准确无误地击倒了树立在我面前的英语书……
我尴尬无比地站了起来，对视向黑板的那一瞬间，一种刺骨的冰凉感再次袭上我的脊背，我缓慢地翕动着嘴唇，一字一句地念道——
“午夜王者，独孤求败。”
叁
“啪!”
办公室里传来清脆的摔书声，我沉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言，头顶接着响起一阵训斥——
“小且，你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对？高考也就剩三个月了，不想读可以回家自学，别在这儿给我搅乱课堂纪律!”
“老师我……我当时真的在黑板上看见了那段话，而且还配图文的那种……”
“还配图文?你以为是朋友圈呢？”
“对……”我突然灵光一现，豁然顿悟，“真的就是朋友圈的格式，当时黑板上根本就没有英文，只有那段话……”
“一派胡言!你就不能编点好的理由吗？你要是能在班里找出第二个看见黑板上发有朋友圈的同学，我这次就放过你，否则，让你家长来领你吧。”
老师给这次谈话留下一个常规性的结语，以及标志性的动作——扬长而去……
我呆滞地站在原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教室时还处于课间状态，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沙沙的落笔声。我机械地穿梭于讲台，在与黑板摩擦而过的刹那，我下意识地转头，
一片锃亮的墨绿色里，透射着一个隐隐的图片——
那是面朝着镜子的，我的自拍照，
照片的中央，清晰可见的，是王者荣耀的，积分排行榜
肆
“连你都不相信我吗？”我几乎带着哭腔对二白哭诉。
“小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英语老师明显是想下套整你，你以为我给你做个伪证她就能放过你?别异想天开了，再说了，你那个借口确实很扯淡，黑板上还能让你看成朋友圈?估计等你家长来就给你定罪为——半夜打王者走火入魔了。”
“你丫的才半夜打王者……我手机都上交了好吗？难道我用眼过度导致了幻觉？”
“嗯……这个理由比较人性化，我建议你去看一下眼科。”
……
几分钟后，医院眼科部。
一只紫外线笔透射过一张百元大钞，在我眼前摇晃不定。
医生:你现在眼前看见了什么？
我:毛爷爷头像……这应该是张真钞吧……
医生:真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透过这张钞票，看见了什么？
我:WTF?
医生略显无语地放下钞票，从一旁桌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眼罩——
“我们来做一个视力测试吧。”
我心里一万句草泥马奔腾而过:“丫的，我只是视力不好，又没瞎…
眼前陷入一片黑寂，几秒后，一束紫色的荧光微微灼亮，我缓缓睁开眼，黑色掺紫的感光度外，隐隐约约投射出一个影像——
就像投影仪投放在白色的墙壁上，却映射出自己所处的整个空间。
我看见白色的布景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白炽灯，
头戴白色棒球帽的自己低垂着头，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神速地游走，
近似痴狂的眼神里，
闪烁着吃鸡的手游页面，
画面如镜头一样向远处纵深，
整个白色的空间渐渐填满了物像，
填满了白色的桌椅，
填满了横亘的白炽灯，
填满了数百个，如“我”一般的，低头网瘾少年。
……
医生: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教室……大学的阶梯教室……以及……我自己。
伍
“医生，我……还可以抢救吗？”我几乎颤抖着问。
医生的桌前摆满了片子，各式各样的黑底瞳孔，像洞穿着深渊。
医生:你的视力不是清晰度的问题，而是，透明度。
我:???
医生:也就是透视。从你的眼廓来看，眼线并不平直，反而有点弧度——也就是，呈翼形。
我:翼形?
医生:没错，薄如蝉翼的透视度，而你的眼球也并不是如常人一样，圆滑润泽，相反缀有一点点蝉翼的凹凸度。知道玻璃球吧？你的视网膜所视的范围就像透过玻璃的表面，可以看见，不同的维度的不同画面。
我:这算什么？黑客帝国买家秀?
医生:这里没有人工智能危机，而是你自己的危机，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看见的那个镜子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应该……不会是我吧？每个时间段看见TA，都处于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我不可能那么颓废啊……对了，您刚才说，不同的维度是什么?
医生:就像一场直播，你只是恰好在不同的空间里，观看着属于同一时间的，TA的生活，试想一下，万一，TA正好是处于，第四维度的你呢？
陆
“小且，你确定，你看的是西医，不是巫医?”二白一副关怀智障的眼神望着我。
我慢慢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杯，“是巫医他也不会给我开处方啊？早就送我一道符拿来辟邪了。”
二白:“处方?他给你开的处方就是让你成天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破玻璃杯召唤神灵?”
我:“注意你的措辞，我只是想感知他的存在。每次我熬夜刷题，他就在熬夜开黑；我在玩命复习，他在玩命刷屏；我在焦虑寻医，他在上课吃鸡。我想知道，他在周末会闲着干嘛。”
没多久，手心里的咖啡杯传来一阵渐渐升温的灼热感，我凝视着卡其色的杯身，看见原本被咖啡液体填充的边缘慢慢褪色，然后画面的亮度被调高，一层柔软的滤镜铺陈下来，
一个面容精致，肌肤白皙的小姐姐出现在画面中心，一瞬间各种礼物，弹幕齐飞……
我突然感受到，那个和我拥有着同样瞳孔同样视角的TA此刻眼神里所充斥的热切，兴奋，与迷恋——
TA现在，正在观看直播。
柒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你到底是谁。”我对着窗户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自从这个月的摸底考试后，我成功逆袭到前十名，坐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临窗座。
自此，这扇窗户就像一个深远的隧道，贯通着双时空的维度视线。
如同一个单向玻璃，我们在相同的时间里窥伺着不同的空间百态。
我在繁杂枯燥的晚自习里看着他在光怪陆离的夜店里光影迷乱觥筹交错；
我在焦头烂额的摸底考试里听见他在宿舍里键盘齐鸣声嘶力竭；
我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统考前夜看着他通宵刷屏无法自拔；
我在老师愤慨激昂的课堂上看见他目空一切安然入睡；
我在黯然神伤的毕业季里看见他与各色女生分分合合纠缠不清；
我在18岁的边缘哭过笑过拼搏过，向着未知的未来一往情深；
他在20岁的触角疯过醉过迷惘过，对着透明的现在麻木不仁。
……
我突然感觉到不寒而栗——
那个奋斗了十八年的我，
却毁于他一朝的堕落。
我定定凝视着窗户里的我的倒影，发现那个原本有着弧度的蝉翼型的瞳孔，渐渐变得圆滑光润，
脑海里想起了医生那天的叮嘱，
“当你的瞳孔慢慢恢复成常规的圆形时，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恢复正常了。”
而于我而言，
恢复正常，即是，沦为平庸。
尾声
“医生，你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吗？”
医生抬起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且，他姓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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