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一位女中豪杰,是我一生中最敬佩的人。妈妈炖的大烩菜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美的美味,没有之一。
妈妈炖的大烩菜每年都有,如果非要在记忆中找到一个“第一次”的话,那应该是在幼年时我们村的庙会上,妈妈和二舅妈合作一起做出来的那次。那是某一年的三月,杨树柳树梧桐树都抽出了新芽,田野里的麦苗也拔高了半尺,大诗人李白在烟花三月下了扬州,我们老家的亲戚朋友在阳春三月里来赶庙会。
那时间物质条件还不太好,购物也不是很方便,一年到头除了去乡里的集会,如果想要在平时买双新鞋或者扯二尺好看的布匹,最开始的几年里大概率还得坐车去县里。所以等我们村有了庙会,亲戚朋友都要过来热闹一下,人一多,做大烩菜就成了最方便快速的选择。
大烩菜的材料没有什么稀奇,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有粉条、白菜、土豆、豆芽、蒜苗,我们老家的皮渣(红薯粉条加入佐料蒸熟,成块状),还有大肉,和我妈妈炸的肉丸子。每次根据材料不同可能会有调整,但肉丸子和大肉必不可少,每次都有。
妈妈每次都是前一天晚上炸肉丸子,原料是面粉、香菜、花生油、肉沫、馒头,是的,有馒头。经历过物质匮乏年代的人都知道,物尽其用是农村生活的硬道理之一。馒头用的是蒸好后没有及时吃完,有些发硬的,妈妈把馒头皮剥掉,我们兄妹负责把整块的馒头捏成碎疙瘩。妈妈把这些原料混合,揉成面团以后我们一个一个揉成乒乓球一样大小的丸子。
丸子炸好以后是等不到放凉的,我们几个像小老鼠一样,一会儿叼一个一会儿叼一个,以至于最开始炸出来的那几盘都是存不住的。妈妈每次一边炸丸子,一边吵着我们说不要都吃完了,看到我们都吃完了却也绝对不会生气,反而会眯着眼睛笑起来,提醒我们吃完以后再多喝点水,笑着笑着她脸上的皱纹慢慢的多了。笑着笑着,几十年就过去了。
我们现在每年还会做炸丸子,不同的是炸丸子用的馒头不再是吃不完的硬馒头,而是买来的新馒头。不变的是妈妈一边忙碌一边喋喋不休的唠叨,看到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不顾丸子烫嘴就抢着吃起来时假装生气的嗔怒,和深深的皱纹也掩饰不住的微笑。
肉丸子都炸完以后,我们几个也都吃饱跑到一边找水喝去了。妈妈把油锅收拾一下,会再炸一点土豆块,不过不多,妈妈说有人喜欢吃炸的,有人喜欢吃新鲜的,都备一些。之后妈妈开始收拾第二天做大烩菜的材料,她会根据这一年来人的多少提前准备好粉条、白菜和大肉,其他的在庙会当天还可以出去再买新鲜的。
庙会当天亲戚朋友都出去玩了,他们在集会上游逛玩耍,妈妈就在家里忙活中午要做的大烩菜,这个时候通常都会有一个人来帮忙,她就是我的二舅妈。二舅妈和妈妈一样,胖胖的,岁月让她们曾经曼妙的身材变成了水桶一样粗,她们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商量着哪个材料放多少。等到大家都从庙会上回来,她们已经把热气腾腾的大烩菜端上了桌子。
在我一生中最快乐的那么多日子里,坐在院子里端着碗吃大烩菜,绝对是排到最前面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吃饭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还会忍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几十年就过去了。在这几十年的无数次吃大烩菜的时候,妈妈和二舅妈都是等大家都吃完才坐到桌子上去的,她们的观点出奇的一致:怕吃的早了,别人不够吃。等到每次剩下的多了她们又觉得扔了可惜,于是不停地吃,最后她们都吃成了水桶腰。
在老家读书的那些年,每年的庙会亲戚朋友们都会过来,我也得以每年在过年之外能够有与他们额外聚会的机会。后来慢慢的长大了,读书读到外省去了,不能在爸妈跟前守着了,每年的庙会大家聚会,妈妈总是会给我打给电话。妈妈的话总是说的很奇怪,她是这么说的:儿子,每次我们吃好吃的,你不在,妈妈心里就觉得难受。我就说:妈啊,儿子在外面啥没吃过,你不要难受!说完我就觉得,我妈妈真是老了。
我这么说着我妈妈的时候,一转身,我就发现自己的眼泪啊啪啪啪的往下流,像断了线的珠子。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忍不住更加的想家,想念我那个把一颗心都扑到孩子身上的妈妈。我心想,我真是没出息,胡子都一大把了,跟妈妈通个电话还能把自己弄哭,哎,真是比当年坐在院子里端着大碗吃大烩菜的那个狗熊样还没出息!
后来有了孩子,买了房子,妈妈经常过来小住。每次过来都会抽一天中午单独给我做一顿大烩菜。小锅的大烩菜。刚开始我的夫人吃不惯,因为有点油,她的肠胃不好,后来发现我吃的呼呼的跟个孩子似的,她也就慢慢的喜欢上了。其实我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她只是知道我喜欢。她还会每次都提醒我的妈妈,别忘记给她的儿子做。
这几年孩子们大了,回老家过庙会的次数少了。老家的亲戚朋友们,年轻一辈的也都不稀罕去逛庙会了,那些陈年的旧把戏已经吸引不了新生代,那些陈年的老味道也留不住年轻人的胃了。妈妈说现在回去的人少了,她们几个老人在家里也不值当的做那么多,以前很大的一个锅,现在只需要一个小锅就够了。只是我还是很喜欢那一口的味道。
这几年回去爸妈在临县的另一个家,每次小住几天妈妈照例会特地安排某一个中午给我们做大烩菜,她还会额外给夫人和孩子们做点别的。她后来也慢慢的知道了,儿媳妇是迁就儿子才坐下来吃的,她也不想委屈了儿媳妇。有几次小妹妹一家人单独回去,妈妈给她做了大烩菜,她发视频给我想要刺激我,我果然不负众望被刺激到,她回郑州时就特地给我带回来半盆!当我开着车去她那里拿时,夫人摇摇头表示很无语!
今天群里有人发起了话题接龙,说起自己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我几乎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妈妈做的大烩菜,还有她亲手炸的肉丸子。其实想一想,我从读高中住校就不在家了,这一向,二十年过去了,我的口音都已经很淡了。这么多年里走过那么多地方,尤其是工作之后这些年单位的聚会、朋友的小酌,多少脍炙人口的美味也都吃过了,有些已经吃腻了。可是每次打电话说起要回老家,都会提前跟妈妈说好,一定安排一顿大烩菜!
其实大烩菜也只是一个普通菜肴,像其他无数人曾吃过后就忘记的菜肴一样,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太过于普通,普通的原材料,普通的做法。只是唯一不同的,那是妈妈做给我们吃的。
不是说妈妈做的就一定形而上的成为了意识形态里的美味,也不是那些菜肴里满满的都是回忆因此让自己格外怀念。而是说,好吃就是好吃,爱吃就是爱吃。就像,爱妈妈永远爱一样。
有些事,讲不出理由,可能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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