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一:苗老大悲惨的一生
03、可悲的暮年
时间一晃几年,苗老大竟然活到六十岁了。真的,这么说并不奇怪,因为村里老人都说,就他那个火爆脾气,活不长,能活到五十岁就不错了。他像一只被人捉来,并关进笼子里的野鸟,在生活的牢笼里死命扑腾,玩命挣扎,一点不爱惜自己。据说以前,我们村里人的寿命都不长。比如我爷爷,四十几岁就去世了,我太爷爷才活到三十多岁呢。其他人家,长寿的老人也是少数。
他生活的那么纠结,每一天都那么郁闷。他和每一个人都隔绝着。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生生的撕裂,就是漠不关心的冷漠。暴力解决家庭问题,逃避解决外界问题——这是他一辈子遵循的法则。
家里的四个孩子,他基本不管,要管就是死命打。他们慢慢长大,外面的世界他看不懂,也害怕,干脆把孩子们都和社会割裂开算了。但是孩子们不愿意啊。他们都想扎上翅膀,彻底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没结婚前,大儿子四处浪荡,找女人,喝花酒,寻衅滋事。他的办法就是死命隔离。结果孩子被打皮筋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要么打死我,要么我气死你。玩命地对抗后,大儿子脱离了他的掌控,连话都不跟他说了,见了他就躲着走,喊他都不搭腔。
二儿子最乖,从小聪明伶俐,斯文得像个女孩。他打他最少。但他学会了逃学,吸烟,看黄片,玩女人。苗老大只知道干农活儿,像一头心无旁骛的老黄牛,把农田精耕细作。等到出事了,才把二儿子毒打一顿,然后关起来。可是,这个小子就得了想女人的相思病,每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哇哇”怪叫,像疯子一样爱抚自己的身体。苗老大吓坏了,慌忙四处求医问药。我爸告诉他,孩子是被吓到神经了,以后可不能再打啦,最好让他自由地接触女人。他果然不打老二了,任他吃喝嫖赌,风流快活。即使看见儿子左拥右抱,古板的他都含恨不语。
老三和我是同学,从很小就偷看女人洗澡。他欺负女孩时,总是骑人身上,扒开人家的嘴巴,向人家嘴里吐唾沫。他很小就四处骚扰女人,欺负小孩子。因为我们是邻居,年龄比他小,我和弟弟经常被欺负。但去他家告状,他娘就陪着笑脸说:“你们先走吧,过后我打他。”但她却不打,也不教育,光护着自家孩子。给苗老大告状,他又差点把他三儿子给打死。你说他们两口子怎么教育孩子的?
等儿子们长大后,老大老找不上媳妇。最后找的那个实在不怎么样。新婚第一夜后,村里八卦婆娘们问新媳妇:“你们怎么睡的啊?”女人红着脸说:“没睡。他不理我,我去扒他衣服,被打了一顿,在床头蹲了一夜。”这事成了我们村的笑话。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生了孩子。他们住北岭上,极少回老家,说是不想看见苗老大。
二儿子因为长得比女孩还清秀,嘴巴也甜,高中逃学成功后,就回家了。他神经病好了以后,开始四处撩骚,把邻村霜花给弄大了肚子。那年他才十九岁,霜花二十一岁。没办法,女方家要求结婚。苗老大快愁死了。给老大结婚,刚把家底磕光,老二哪有钱盖房?拖着拖着,霜花快生了,只能到家里的破东屋里生产。头胎生个女孩,苗老大脸色难看。后来好不容易给他们盖上新房,但霜花又怀了二胎。计划生育抓得紧,二儿子一看事情不好,结果一个人逃跑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我走了,永生不见。”留下霜花孤苦无依。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永生不见”?
苗老大疯狂地找二儿子,就是找不到。没办法,老两口搬到老二家,陪媳妇过了两年。两年后,二儿子忽然回家了,看见不但女儿长得健康,而且还有了一个漂亮的儿子,他高兴极了。但他老婆霜花,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疯了,死活不相信那人是他,对他又打又骂的。
老二四处给霜花看病。但美丽的她还是香消玉殒。因为打了精神病医院拿的针剂,连我们的村医(给她注射针剂的)都被抓起来,蹲了一阵监狱。老婆死了,二儿子竟然很高兴,得意地说:“死了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果然,他很快又娶了新人,高高兴兴的。都说“从来只见新人笑,那曾看见旧人哭”,只是可怜了一对小儿女。
三儿子老大不小了,也没人操心他的婚事。苗老大天天糟心二儿子的事,焦头烂额,哪有精力管他?他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四处撩骚,竟然骗了一个十六岁女孩怀孕了。只是女孩很快流产了。他家和女孩家打成一片。苗老大不去打,他老婆打。他只是躲家里,当缩头乌龟。女孩父母怕他。最后,女孩跟三儿子私奔了。看木已成舟,她家也就默认了。
这些操心事,足以让苗老大崩溃。孩子们小的时候,他可以用武力征服他们。但孩子长大后,他除了恐惧就是焦灼。他对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束手无策。他感觉被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抛弃了。
大儿子婚姻不幸福,他得了一场病。二儿子半道跑了两年,两年里他天天喝中药,半夜哭。三儿子把女孩肚子搞大,他怕得打哆嗦。这样天天揪着心,积攒的愤怒和无奈越来越多,强壮如牛的他竟然被掏空了,像一具空壳,仿佛一阵风都能刮倒。
他病了,开始咳血。他躲着老婆,知道她不会关心他。他觉得自己就是行走在世界上的一只老鼠,人人都能喊打。他奇怪,盛年时,他在家里呼风唤雨,想打谁打谁,从什么时候世道变了?不但孩子们一个个离他而去,村里人也不尊重他了?大儿媳妇闹的小笑话让他尴尬;二媳妇换个外省的,连交流都是问题;三儿子日子过得恓惶……家里事没一件让他省心的。他一次次打老婆,嫌弃她不会管教孩子,给他丢人现眼。
他老婆发现了他咳血的事情,吓坏了。她跑去找儿子们商量,竟然没有一个人搭理。她伤心地哭起来,边哭边数落:“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你爹病了,最少给检查检查啊!”
最后,她女儿知道了,拉他去做了检查。结果是他得了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天塌地陷了,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没存下钱,又得了这种富贵病,哪里有钱医治呢?他老婆哭,他也跟着掉眼泪。他想,也许他生来就是世界的弃儿,没有一个亲人怜爱。活过一生,最后才发现,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还是相濡以沫的老婆!
他老婆砸锅卖铁给他凑了一笔钱,买了一个疗程的药。后续的钱,孩子们没有钱,也不愿意举债给他医治。反正是癌症啊,不治之症,治疗也是与命运做无味的抗争。
再到后来,连止疼药都买不起了。三儿子在镇上给他找了看工厂大门的活儿,有了一笔小收入。他老婆开始捡破烂,维持生计,他的工资买止疼药。但噬骨的疼痛还是吞噬着他的每根神经。当夜深人静时,他疼得从床这头爬到床那头,就是不忍心惊动老婆的美梦。
他很快死了。梦里醒里都没了病痛,和世界上糟心的事情。但他老婆惨了,生命没了寄托,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她很快憔悴衰败下去。孩子们各人顾着各人,谁都害怕被她连累。
那次她忽然发觉头疼,眼睛看不见了。她抹黑摸到我家,对我弟弟哭诉。她三个儿子都去打工了。我弟弟一边把她送去医院,一边给离得最近的三儿子打电话,通知他回来。她三儿子一听,就在电话那头哭起来,质问我弟弟:“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光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哥哥打?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儿子?就我一个人该死?”
“哈哈,”我弟弟气得笑了,“莫不是我太操心了?娘是你娘,爱孝敬不孝敬!我还告诉你了:我垫的医药费,你回来赶紧还我。你们爱怎么分钱那是你们的事!”
由于三个儿子的不管不顾,苗老大的老婆很快走向死亡。大冬天的,三家媳妇轮流送饭,送到就走,吃不吃随便。她瘫痪了,为了省得照顾,她“聪明”的儿子发明了一个好办法:脱光她的下身,在床铺上挖一个大洞,把她的屁股对着洞,床下接一个盆,粪便接到盆里,这样大家都省事。
可是,她死了,死在寒冷的冬天里。也不知道死了几天了。因为两个儿媳妇都忘了送饭,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邻居去看望时,发现她光着身子,趴在床沿上,估计太饿了,给冻死了。
村里人都说,苗老大早死了几年,可是享福喽。看看他老婆,死的多悲催啊。养儿养女的,辛苦一辈子,操劳一辈子,有什么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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