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两日在读钱钟书的《围城》,之前看过电视剧,名气这么大的书却一直没看。三九天,大雪如约而至,天大寒而有温室可蜗,心里莫名感激,此时读些刺痒的文字,挺好。
有人把围城称为讽刺小说,确不虚妄,书中满满都是各种比喻“刻画”人物。这个“刻”就是刀刻的刻,有深有浅,像木版画。
我觉得最高明的讽刺方法是设置情境,让自然发生的事情好笑。想到红楼梦,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段,没有添油加醋的描写却很逗乐,不过,也不对,红楼梦里没有讽刺的戏份,对刘姥姥的描绘透着刘姥姥这个人物淳朴的智慧,并不是对穷苦人的嘲讽。
也许是作者心性不同,也许是文者的目的不同,到底是白描好,是涂色好呢?随读的人高兴吧。
设置情境,只用白描的方法,围城里一开头用到了,颇有意味的开头。
船上这几位,有在法国留学的,有在英国、德国、比国等读书,到巴 黎去增长夜生活经险, 因此也坐法国船的。他们天涯相遇,一见如故,谈起外患内乱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为它服务。船走得这样慢,大家一片乡心,正愁无处寄托,不知哪里忽来了两副麻将牌。麻将当然是国技,又听说在美国风行;打牌不但有故乡风味,并且适合世界潮流。妙得很,人数可凑成两桌而有余,所以除掉吃饭睡觉以外,他们成天赌钱消遣。
看着一群人,在船上,悠悠晃晃,随波逐流。
一片乡心,无处安放,化作成天赌钱消遣的日常。妙得很。
钱先生是善用刻薄话的,不单单是小说里的角色用自己的口说,旁白也透着嘲讽的气息。曹雪芹的文字更抽离,努力不体现他的态度,读者可以自行选择喜爱或是厌恶的角色,我自己就随着年龄和经历的变化,换了几茬欣赏的人物,据说这也是个常见的情况。
《围城》里的人物是带着作者的喜好感情出生的,一上场就明确了态度,更像话剧,一看就要入戏,不能想太久、太多。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因为遯翁近来闲着无事,忽然发现了自己,像小孩子对镜里的容貌,摇头侧目地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精神上的顾影自怜使他写自传、写日记,好比女人穿中西各色春夏秋冬的服装,做出支颐扭颈、行立坐卧种种姿态,照成一张张送人留念的照相。
从前大学之道在治国平天下,现在治国平天下在大学之道,并且是条坦道大道。对于第一类,大学是张休息的摇椅;对于第二类,它是个培养的摇篮——只要他小心别摇摆得睡熟了。
讽刺与幽默,到底有什么区别?
言语上我分辨不出,感觉上会有不同。
对世道和大环境的斥责是“幽默”,对具体人的不屑是“讽刺”;说了能化解尴尬的是“幽默”,说了平添尴尬的是“讽刺”;看了会心一笑的是“幽默”,看了有刺痛感的是“讽刺”。
这么想来,如果讽刺的是别人,那么不会有刺痛,就觉得言者挺幽默;如果说的对象是自己,那旁人觉得挺幽默,可自己觉得扎心,自然觉得是讽刺。
也看到有人专门撰文写钱钟书和杨绛的不善,说他们夫妇是利己的文人,不与大环境抗争的只顾小家的人,说他们互相吹捧,在文中影射看不起的同僚,是两个言语刻薄的人。
之前只看过杨绛的《走在人生边上》,没觉出刻薄,只是觉得普通。那些感悟不需要到“边上”才会有,是黄土及腰就会有的寻常感受吧。
再说《围城》,言语刻薄是它被诟病的地方,可这是钱钟书的文字特色,缺了这个刻薄劲,就跟川菜不放花椒一样,看着颜色对头,似乎也辣的很像,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我觉得它表达了一种心理状态,这个表达可以当成一种发泄,生活中不能、不好、不该这样做,甚至这样想的一种心理,在小说里,没有忌惮,随意表达出来。
文人或说知识分子,更广一点,凡人都有这样一种心态,或多或少——时而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嘲讽一下旁人;忽而又觉得自己和刚才被自己嘲讽的人也一样。于是,有些刻薄的话,就像对着镜子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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