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婆娑世界,有情众生。有谁,不曾在情字上有过一番两番的辗转煎熬?
名门才女李易安嫁得如意郎君,“赌书消得泼茶香”,犹然有“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怅然。
司马光也有“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无奈叹息。
情深唯盼长团圆。
只是,人总是被限制在具体的时空、事境与条件下,难得自主,往往只能徒呼奈何。
比如《卷耳》中的这一对。
采卷耳的女子思念在外的男子。长嗟不已。
在高岗上骑着病马的男子思念家里的女子。长吁不住。
《卷耳》算是两地书。一边是女子,在第一章里写下思念。一边是男子,在其余的三章里写下思念。
一边写出家中的情形,独自在家守候女子情思郁郁,便算出门劳作,也不得排遣释放。她在草地上看似忙碌不休,但采了又采,筐里的卷耳也只铺了那么薄薄的一层。后来呢,她干脆放下了她的筐,走到大道上伸长脖子踮起脚跟竭力地向远方张望。空路长长远远,直到天边,她忍不住低语,我思念的人呀,你现在哪一条路上?
一边写出旅人的状况。旅人在崎岖不平的山峦间行进,长久地在险难的地方奔波,旅人的马虺隤、玄黄且瘏,旅人的仆人也病的难以走路,旅人的困乏不甚虽未直言亦可想见。旅人只能频频地取出酒来,以之消乏,以之解忧。然而,三杯两盏的淡酒,又哪里能抵得了滚滚翻涌的相思呢,怕只怕,借酒浇愁愁更愁了吧。旅人的满腹相思最终也隐藏不住,化成声声叹息,弥散在乱石山林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写法,传奇、话本、通俗小说中常常用到,原来,早在《诗经》时就已经有了。
这里有一个一分为二的舞台,一半归女子所用,苍苍卷耳背景下,是女子的长嗟。一半归男子所用,陡峭的石山上,是男子的长吁。两地的叹息同时发生,台上人看不见对方,而台下的我们,却被深深震撼,在一瞬间,同时看到了两个时空里面的人,他们的生活以及内心的纠结与挣扎。只是,我们只能袖手,而无法把他们拉到一处。
这样把一种相思从两处分开表现的写法,互有照应,不仅写足写透了相思情感的深度浓度,也暗递出相思人身不由己的无奈。
相思人何以天涯相隔?
或是经商游宦、或是兵役徭役,可能主动,可能被动,总是为了谋取一份生计。
相思所起,缘于彼此间的情谊,爱情以及亲情,相思不绝,却是因了人力不逮的生计问题。
换个角度想,正是现实生活的困境,反而磨炼了彼此,所谓相濡以沫,所谓惺惺相惜,正是从生活的艰难里生长出来。
一种相思,两处长愁,背后,是两颗真心,一个心愿,坚韧顽强地经营一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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