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哈罗德与咖啡店
1、抵达
最后一段旅程是最艰辛的,哈罗德能看见的就是路,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走,他再也想不起来温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些噩梦又回来了,他无处可躲,他看见自己举着斧头在花园里乱砍,被威士忌灌的醉醺醺的,举着拳头祈祷,有时还会看到莫林转身离开,消失在白光中。走走走,这是唯一的语言,他是一双缠着蓝色胶带的脚,往贝里克走去。
出门寄信的第八十七天,哈罗德·弗莱来到了圣伯纳丁疗养院的大门外,加上有意无意绕过的弯路,他一共走了六百七十二英里。哈罗德走过弯弯曲曲的柏油路,举起手放在门铃上,他的旅程完成了。他脑中闪过将他带到这里来的路,他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任谁都可能走过那些路,哈罗德突然感到一点恐惧:他怎么认为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地方加起来就等于更多呢?他的手指依然悬在门铃上,却按不下去,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哈罗德想起那些帮助过他的人,那些没人想要,没人爱的人,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他想到自己把礼物交给奎妮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什么都不会变,他还是会回到一层不变的生活里,哈罗德重新把背包拉上肩膀,转身离开疗养院。他一生中最不平凡的时刻就这样来了又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2、咖啡馆
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哈罗德在卫生间里看着一脸风霜的自己,他是个可笑的老家伙,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和那个拿着信出门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想借一把剃刀或者梳子,被咖啡馆的管理层赶了出来,走在门口,他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弯腰逗着怀里的婴儿,这一幕牵起了哈罗德内心深处剧烈的痛,他回头看向管理层和其他顾客,直视他们的眼睛:“我想要我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浑身颤抖起来,一个好心人轻轻的问道:“你是那个朝圣的人吗?”他无法回答。“谁是你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
哈罗德的心狠狠一沉,跌进无止境的空虚里。“他是我儿子,他叫......”他想不起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一个女孩塞给他一大叠萨尔萨舞课的传单,他拿着一大叠宣传单毫无目的地走着: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母不想要自己,不教他怎么去爱,甚至不教他怎么表达出来,他可以原谅他的父母,还有父母的父母。哈罗德只想把自己的孩子要回来。
二十七、哈罗德与另一封信
亲爱的加油站女孩:
我欠你一个完整的故事。二十年前我亲手埋葬了我的儿子。我想看到他长大后会成为怎样一个男人,我到现在还是很想。他有抑郁症,在花园的棚架上上吊的,是我发现他的,我祈祷,希望他能起来,我愿意做任何事。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太迟了。
我的妻子受打击很大,她拉起了窗帘,不再走出屋子,并开始和戴维说话,我知道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他离开的事实。
奎妮知道关于戴维的一切,但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照顾着我。我开始酗酒,我以为只要喝的够醉,就可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直到有一天,我喝的酩酊大醉,然后闯进酿酒厂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奎妮帮我背了黑锅,她被当场解雇,然后就消失了。从此我戒了酒。
大家以为我徒步是因为以前的一段罗曼史,其实只是因为我欠她一句谢谢。
我想你应该知道几个星期前帮了我多大的忙,虽然我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勇气。
哈罗德·弗莱
二十八、莫林与来访者
莫林连着好几天都在为哈罗德回来作准备。一天早晨,莫林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年轻女孩,油腻腻的头发软绵绵地贴着头皮。她告诉莫林,她就是几个月前给哈罗德热汉堡的加油站女孩。
“我对您丈夫说了一些信仰的力量之类的话,我一直很为这个不安。”
“但是哈罗德很受你的启发,是你的信仰激发了他走路的念头。”
加油站女孩把哈罗德写给她的信交给莫林,莫林静静的读着,一直流泪,那场二十年前将他们硬生生拽开的惨剧依然历历在目,狠狠撕扯着她的心。“有些事我想要解释一下。”莫林对女孩讲了戴维自杀的事情。
“失子之痛让我们渐行渐远,我开始和戴维说话,那是一种存在,我能感受到戴维,这是我唯一的安慰。慢慢的,我跟他说的越来越多,我跟自己说,只要等待的时间足够长,我也许就可以看见他。医院候诊室杂志经常报道这种事,我实在太想看见他了。但是一次也没有,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他一次也没有出现。”
听了莫林的话,女孩将脸埋入手帕,嚎啕大哭:“我真是个大骗子,弗莱夫人,我的阿姨已经去世了,她几年前就走了。”
莫林感到什么东西消失了。她说:“如果这里有谁是骗子的话,恐怕是我自己。”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二十年前,奎妮来找过我,让我带个口信给哈罗德,关于酿酒厂的事情,哈罗德喝醉之后,跑到纳比尔的办公室,将那些穆拉诺玻璃小丑摔的粉碎,奎妮替她背了黑锅,纳比尔解雇了她。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让我告诉哈罗德别担心,这是她应该做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他。”
“也许你应该做点什么,赶紧去贝里克吧。”
二十九、哈罗德与奎妮
1、奎妮
哈罗德在公共厕所清洗了一番之后,向疗养院走去,他毫无概念会是怎样的结局,也不知道结局后该怎么办。修女带着他来到了奎妮的房间,雪白的床单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哈罗德感到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他慢慢走向奎妮,心脏狂跳,奎妮的头慢慢的从窗口那边扭过来,望向哈罗德,在看到奎妮脑袋上那颗如头大的肿瘤的时候,哈罗德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你好,奎妮。”走了六百英里,这就是他能说出的话。他将背包里所有的东西翻出来,给奎妮讲这些是干什么用的,在哪里买的。他希望奎妮说点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
2、戴维的葬礼
哈罗德感觉从前的情绪和画面又回来了,他又看见莫林见戴维最后一面那个下午。莫林独自和戴维告别,太平间里莫林的哭嚎一声声撞击在他身上,哈罗德喘着气对着垃圾桶吐出一堆白色呕吐物。她出来时不小心碰到他的目光,手像闪电一样带上墨镜。他想走过去抱紧她,也想让她抱紧自己,最终他只是假装没有看见她,他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告别。
3、离开
在奎妮即将去世的这间疗养院里想起这一切,哈罗德痛的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以为当他终于见到奎妮,他可以对她说谢谢,两人的聚首会赦免掉那些糟糕的错误,结果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句告别。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离我在文具柜找到你那天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至少这是他的心里话,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空气静止了很长时间,空荡荡的,直至她的手从他手中滑落。“我该走了!”
三十、莫林与哈罗德
一个悲伤的身影孤零零坐在长椅上,莫林一步步走向哈罗德,又停下了,就站在他身边。“你好啊,陌生人,介意我坐下来吗?”他没有回答,只是移到椅子另一头,让了一点空位出来。“你去看奎妮了吗?”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你们说话了吗?她笑了吗?”“她说不出来了,她没有舌头了。”
“莫林,我怎么可能改变什么呢?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制止一个女人的死呢?”仿佛有股强大的悲伤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哈罗德紧紧闭上眼,开始抽泣。“一路上我记起了很多东西,戴维的,你和我的,还有我母亲的。我真害怕有一天我把这些都忘了。”“不会的,哈罗德,你只是非常累而已。”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过去的二十年消失了,莫林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野性的、年轻的、像魔鬼一样起舞的男人,那个向她的每一根血管注入疯狂爱意的男人。“我爱你,哈罗德·弗莱,”她轻声说,“那是你的功劳。”
三十一、奎妮与礼物
奎妮盯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世界,看到了从前没见过的东西,她几乎什么都不是了,一眨眼,她就不存在了。刚才有人来过,现在又走了,是她喜欢的人,哈罗德·弗莱,她想起来了,他来道过别了。她爱过,也失去过,这样应该就够了,现在她觉得有点累了。奎妮张开嘴,想吸入一口空气。空气没进来,但是另外一样东西来了,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
三十二、哈罗德、莫林与奎妮
1、奎妮的葬礼
莫林在向海的双人房里,帮哈罗德洗头,剃须,修剪指甲,向他坦白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让她后悔不已的一切事情。他说他也一样。接完疗养院的电话,她握住了哈罗德的手:“奎妮最后走的很安详,几乎像个孩子一样。”莫林问哈罗德想不想一个人待会,他摇了摇头。“我们一起来面对。”
在礼拜堂旁边,莫林问哈罗德是否想自己进去,他摇摇头。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惶,悲痛,无奈,她突然想到,他还从来没见过遗体。莫林一走进去就认出那种味道了。是那种结冰一样的凝滞混着一丝焚香的痕迹。莫林和哈罗德静静地站在奎妮旁边,又一次意识到生命可以消逝的如此彻底。
莫林想起了多年前躺在棺材里的戴维,想起自己抱起他空空的头,一遍一遍亲吻他,不能相信自己的不舍不够将他带回来。哈罗德站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握成拳。“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错了,我真不该怪你。”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们出来的时候弥撒已经开始了。修女们的声音想起,悠扬的天籁让莫林的身体充满了愉悦,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心扉,她想,如果我们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我们可以走了。”哈罗德说。
2、哈罗德与莫林
他们在黑暗中顺着海岸散步。哈罗德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哈罗德在跳舞,突然发现隔着一整个舞池的莫林在看着他。他还记得那一刻疯狂挥舞四肢的感觉,仿佛要在这个女孩的见证下甩掉过去的一切。她还看着他,碰到他的目光,她忽然笑了,他生平第一次不由自主地穿过舞池,去触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不该笑的,我不想笑的,但是......”哈罗德噗地一声狂笑起来。莫林不太懂,但是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吗,不是我说了什么,是你。”“我?”“你说......”“对对对,我......”说完两人都发出了新一轮的狂笑,止都止不住。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拉着对方的手,站在海边,在笑声中摇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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