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金多火熄
自从二十年前,萧张的朱火内功和朱火掌法练成的时候,他就没有再和别人联过手了。
因为不管对手多强,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
二十年后,他的内功和掌法更加炉火纯青,天下已少有敌手。恐怕也只有唐天与汉天阳能让他忌惮三分。
可是这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拦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
萧张从未碰到这样的事。
这也简直是他耻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然连遭两次耻辱。萧张成名二十年,世事纷纷,如来如去,不知道经过多少场面,杀了多少敌手。今天居然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今天又是鹰狐盟的生死之战,难道一切都要了结干净?
那就来吧!
萧张动了真火,而他练的,又偏偏是朱火功和朱火掌。
萧张是广东人,生在罗浮山脚下,长在罗浮山脚下。
罗浮山大大小小山峰432座,其中最高处是飞云顶。山顶正尖圆,四望洞达,云常起足下,花香草密。从飞云顶上眺望,四百峰峦隐现于云海中,所谓“四百峰峦江海上”。这里也是观日出的最佳地点。
顶前又有聚霞峰,常有紫霞聚其上,时有碧鸡群飞或独鸣空林。
萧张二十岁时登上了飞云顶。他在飞云顶上、聚霞峰前,既不看云,也不赏霞。
他喜欢的是:太阳。
太阳,高高挂在天穹,喷出烈火。
萧张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也喜欢喷出烈火。
可是太阳总有下山的时候,于是当太阳当空时,它把朱火洒落在山峰各个角落,然后隐藏起来。树木花草中,岩石罅隙中,山洞里,悬崖下,朱火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藏起锋芒,然后等待有人将它们收集、唤醒、喷发。
飞云顶和聚霞峰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
萧张在这里住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他做的唯一事情就是,与朱火打交道。
他明白了大自然的朱火是怎么生成、怎么聚集、怎么隐藏、怎么喷发的。
他自己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他终于悟出了朱火心法,创立了朱火掌法。
从此,他就是一团朱火。
于是他就成了“天穹朱火”萧张。
眼下“天穹朱火”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瞬间就要喷发出来!
程枫面无表情,右手抽出掀天剑,顿时风云大作。
风会吹灭火,还是把火吹得更猛烈?
程枫伸出左手小指、食指、拇指,捏了一个奇怪的形状,抵在掀天剑上。
左手两阳一阴,阳为木与土,阴为火。
阳木生火,却是阴火。阴火生土,是为阳土。
右手只用无名、食指、拇指捏住剑柄,中指与小指张开,与左手三指相对。
右手一阳一阴,阳为金,阴为水。
水克火,金克木。
阴阳五行,奇正变化无穷。阳火为正,阴火为奇。
天穹朱火的朱火,当然是阳火,是正火。
用奇火去对正火,会怎样?
偏偏还有水。
水克火,阴水为正,阳水为奇。
正水克正火。
再配以金、木、土。
程枫以一种极快似幻的速度不断变化着阴阳指的形状、角度,还有出指的力度。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奇正变化,无穷无尽。
何况他还有掀天剑。
程枫练习阴阳指的时间太短,指力还太微弱,但是阴阳指的指意通过掀天剑千百倍地放大出来,立刻就把萧张陷入了其中。
萧张发现自己的火发不起来了。
即使有,也是阴森森的,阴风阵阵,寒气袭人。
更何况还有腾腾的雨雾,而地上突然冒出鲜翠欲滴的树叶。
外面的太阳没了,而他发现连自己的太阳也没了。
那他如何叫“天穹朱火”?
火灭了,他也只好去死。
掀天剑飞来,插入他的心口。
剑为金,心为火。
金多火熄。
沙千伤在一旁看呆了!
萧张的武功在八大高手中最起码可以排进前三,却在程枫一招之下殒命。
程枫也想不到阴阳指配上掀天剑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不禁也怔了怔,再看沙千伤吓得腿都在发抖,不知怎的再也生不出杀戮之心。不过沙千伤人品不高,如何能轻易放过?
再看那边,张岩、文榆桃、姚立、于无仙本来正与沙氏五弟子杀得难解难分。张岩最为勇武,也不知何时竟然换了长枪为兵刃,武艺更是精进不少,以一敌沙百怒、沙百恨两人,犹是占尽上风。
原来这四人自从上次溪子林中逃脱后,想起程枫曾经说过:“风云堂刀剑分得太细,虽是专攻其一,利于集体攻防,于个人而言却是不利。因而近年少有杰出人才,这也是风云堂近年逐渐式微的原因之一。”当时在程枫的影响下,经常一起去翻阅藏书阁中其他兵器的档案,也一起练习过。此次更加觉得程枫的话有道理,于是回风云堂后,一边参与守卫任务,一边抽空练习藏书阁中的刀谱、枪谱等等。又有经常与鹰狐盟的实战,这段时间居然都武艺大进。尤其是张岩,本来生性勇猛,喜欢长距离进攻,索性换了长枪做兵刃。文榆桃喜欢舞文弄墨,就把花剑改成了判官笔,把判官笔的笔法与花剑的剑法融为一体,也算是自创。姚立与于无仙虽然还是用原来的兵器,一个在刀法中融入了剑法;一个改进了折剑,融入了回鱼剑的用法,又把小飞剑这种暗器练得纯熟无比。
上次与沙氏弟子对战,除张岩外,他们俱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这次却倒了过来,沙百怒、沙百恨以二敌一,犹是不支,更不要说沙百愁、沙百悲、沙百喜了。
程枫看着张岩使长枪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对着沙千伤喝了一声:“留下你的珠连枪,饶你不死!”
沙千伤见程枫如此厉害,本来自忖必死,听他这么一说,脸如死灰。想了一想,长叹一声,放下珠连枪,却不肯离去。
程枫知他心意。此人自私自利,前几次逃走,均对五个弟子不管不问,这次在最后关头想起五个弟子,想来终于明白,江湖风云终是泡影,人世温情才更加可贵。
眼看沙氏五弟子就要落败,程枫提声喝道:“你们也把兵刃放下,随你们的师父去吧!”
张、文、姚、于四人闻言,便收手不再进攻。便听得咣啷啷几声,悲魂枪、见愁枪、欢喜枪、惊怒枪、百恨枪扔了一地。五人虽是落败,却没有任何沮丧的模样,见沙千伤犹在等他们,反而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
这五人无父无母,对沙千伤忠心耿耿,连姓氏都随了沙千伤,甘心由沙千伤驱使。此后虽再也无法在江湖中立足,但见师父关心,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欢喜。六人携手就这样去了,什么悲愁怒恨,什么珠连千伤,都随风去了,只留下了受用不尽的欢喜。
程枫取过珠连枪,交给张岩。张岩知道这珠连枪的厉害,接过枪便挽了几个枪花,显见是大喜过望。程枫道:“这珠连枪的奥妙,以后你自己慢慢体会。”又指着地上的悲魂枪、见愁枪、欢喜枪、惊怒枪、百恨枪说道:“你善使枪。这些悲魂也好,见愁也好,欢喜也好,惊怒也好,百恨也好,就都归你处置了。你要自己留着也好,给别人也好,你自己定。”
又转过来对着文、姚、于三人说道:“枪给张岩了。日后碰到适合你们的兵刃,我取来给你们。”停了停又道:“这次事情紧急,我们都没好好叙叙旧。等这次事了,我们到溪子镇上去,到那家店,喝那儿的酒,吃那儿的牛肉,谈我们的天,聊我们的事。”
姚立笑道:“兵刃的事情随缘,你不必挂在心上。至于谈天喝酒吃肉,你可不能食言,这可绝对少不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眼眶却都有些湿润了。
36 天机难测
沐羽那边对着尚风云,却感觉越来越吃力了。
上次对阵尚风云,他的天机扇虽然厉害,但自己有劈空刀,感觉仍有一拼之力。这次他的天机扇明显不同,一面“风”,一面“云”,风云之势更迅更猛,也更怪异。
而尚风云也有变化,变得不够雍容大度,变得更加不择手段。
他的风云带了那么一点点邪气。
本来沐羽的劈空刀也能拨云、风涌。
可是这些风云不属于他。
非但不属于他,反而将他困住。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呼号,翻滚。
他的劈空刀居然劈不下去。
没有空,怎么劈?
好在劈空刀是上古神器,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格开天机扇的致命一击,所以沐羽虽是吃力,暂时还能勉强应付。况且尚风云还在留心程枫与萧张、沙千伤等人的战况。见程枫一招击杀萧张,又扣下珠连枪,放走沙千伤,心中早已惊骇无比,天机扇的威力又岂能全部发挥得出来?
此时程枫与唐笑也围了过来,尚风云知事终不可为,长叹一声,收回天机扇,站立一旁,沉默不语。
程枫道:“前辈外号‘吞吐乾坤’,胸中风云气象万千。为何此次风云呼号,却带有一丝怪异,一点邪气?”
尚风云闻言大惊,不由汗如雨下。他是极聪明的人,一听便明白,前次他见了另一幅天机图,生出觊觎之心。得到后又做着驱风使云、武功天下第一的美梦,显是已误入歧途。眼下又见程枫武功更是惊世骇俗,显见又有奇遇,不觉心灰意冷。天地虽大,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岂有尽处?
他本也是豁达之人,立时想通,决意就此退出江湖,再不管鹰狐盟之事。况且盟主唐天仍未现身,自己拼到此时,也算对得起他了。
想到此处,朝着程枫、沐羽、唐笑等人一揖,道:“在下惭愧,误入歧途,少侠点醒,实在感激不尽。我也无心在江湖上混了,这就退出江湖,归隐园田了。”说毕,就要转身离去。
程枫道:“前辈且慢。”
尚风云道:“少侠还有何事?”
程枫却不答话,只是盯着尚风云手中的天机扇。
尚风云涨红了脸,怒道:“你要我如沙千伤般,扣下天机扇才让我走?”
程枫道:“前辈误会了。前辈要走,我们恐怕还留不住。前辈想通,此后归隐,自由自在,实在是大幸事。只是这把天机扇中有一幅天机图,本是我的。恳请前辈赐还。”
程枫说得合情合理,尚风云一时却不好拒绝。再看天机扇,两幅天机图相对附在扇骨,天生一对,又实在不情愿再拆开。咬咬牙,便将天机扇掷向程枫。
程枫接过天机扇,道:“另一幅本是前辈的,我取下自己那幅,即刻就归还前辈。”
尚风云哈哈大笑:“不必了。天机本是一对,又怎能拆开?如此物归原主,也是本来之事。况且我归隐江湖,留着这天机扇,恐怕有害无益。”
说毕便掉头飞身离去,人已远,半空隐隐传来一句:“天机难测,风云难测。少侠也要小心,天机成魔病!”
程枫拿到天机扇,看着那幅天机图,也是感慨万千。当初寄望于这天机图能昭示云台之机,如今看来也是虚妄。那要这天机扇何用?
转身看见文榆桃正握着判官笔,心念一动,将天机扇递给文榆桃,“这扇子正配你的笔,你拿着吧。”
文榆桃也是大喜,接过天机扇,提着判官笔作势就要在扇面上题字。程枫拍了一下他肩膀,哈哈大笑:“日后你一笔一扇,指点风云,洞察天机,可不得了呀!”
张岩、文榆桃分别得了珠连枪和天机扇,此后用心练习,数十年后在江湖中又有另一番故事。这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此时俞珺也打坐疗伤完毕,宋方思跟着俞珺一起见过众人,俱是欢喜不尽。程枫把阴阳指套交给沐羽和唐笑,说了这指套的用处。两人也是大喜过望。程枫正要问他们二人去神农谷的情形,突然藏书阁那边钟声大作,在剑溪峰上犹显得刺耳。
众人正不知道发生何事,却见许一言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来,还没到近前,便翻身倒在地上。程枫赶紧上前扶起许一言,问道:“许堂主,发生什么事了?”
许一言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藏书阁有强敌入侵,我抵挡不过,被他闯入了二楼禁地。”
刚刚才击杀萧张,逼退尚风云和沙千伤。向过东与古器两相息斗,这风云堂、剑溪峰如铜墙铁壁一般,还有谁能闯进来?
众人对望一眼,心中一动,立即往藏书阁这边赶来。
藏书阁前是一块宽阔的空地,两边各一排参天大树。藏书阁两侧前后更是繁枝密叶掩映,古木森森。初春新发的嫩叶夹杂在去年的老叶中间,颜色浅一层深一层的,风一吹,便会带动几片去年的老叶从树枝上脱落,在半空飘飘荡荡,然后安静地落在地面,完成了它的使命。
这是一个生长与死亡并存的季节。
透过窗户,众人隐约看见一个背影坐在二楼右手这间的桌旁,正翻看着什么。
不知怎的,众人竟都觉得气氛十分诡异。程枫认得这正是收藏阴阳指谱对面那间,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此人又是谁?
众人心里发毛,悄悄地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却听得“吱呀”一声,那人竟开门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卷册子。
那人身若孤松,一袭长袍,脸如冠玉,却头发尽白,从额头两侧绾了两缕垂在肩后,嘴角微翘,显是孤傲不群。眸子清冷,望不到底,也不知藏了多少东西。只见他将眼神一扫,楼下众人忽然觉得心中一跳,竟有说不出的寒意和邪气。
程枫壮着胆子上前问道:“阁下何人?为何闯入风云堂禁地?”
“禁地?”那人冷笑一声,“独孤飞和宋秋落这两个老匹夫真把这剑溪峰当做自己的地盘了,那汉天阳也不是个东西,居然坦然受之。”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俞珺忙站来来道:“阁下怎可对我们天龙帮两代帮主还有宋门主出言不逊?况且前帮主独孤飞仙逝已久,阁下如此说他老人家,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那人长声大笑,竟震得两旁的树叶纷纷落下,数十只小鸟从树上惊起,才飞到一半,便笔直地坠向地面,再也没有动静。这时候有几个风云堂的普通弟子也赶到了,其中功力较低者,也感觉异常难受,几乎就要一口鲜血喷出来。
众人见他露了这手功夫,竟皆骇然。
那人又道:“抢了我的地盘,恬不知耻,据为己有,还怕别人说么?”
众人面面相觑。
本来众人之中以俞珺在天龙帮地位最高,不过俞珺也只是在十年前才加入天龙帮,任了飞龙门副门主。此时她也是一脸茫然的神情。
那人见众人的神情,知道竟无人知晓此事,更是气恼:“独孤飞和宋秋落两个老匹夫敢做不敢当,瞒下此事,让天下都忘了这剑溪峰原本是我唐门的地盘。”
蜀中唐门?
这百年前最神秘莫测江湖帮派,其所在唐家堡,也是江湖是最神秘的地方,难道原本是在剑溪峰上?
唐笑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人又道:“四十年前,独孤飞和宋秋落两个老狐狸欺我唐门人才凋零,以天龙帮与唐门合作为诱饵,将我掌门人骗离唐家堡,不知所踪。自己却派人悄悄占了剑溪峰,害得我唐门弟子流落江湖,受尽白眼,从此抬不起头来。
最可恨的是唐一鹤那叛贼,接了唐家掌门人之位,却不以复兴唐门为念,跑去少林寺偷学什么拈花指,害得少林和唐门两败俱伤,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之后竟又为了一女娃子,让唐门并入天龙帮。从此唐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唐一鹤实是唐门的千古罪人!”
说着,竟咬牙切齿起来,“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这声音如鬼魅般,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众人听得不禁毛骨悚然。
唐笑却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大声道:“阁下此言差矣!若不是天龙帮扛起对抗外敌大旗,中原恐怕早沦为外敌之手。况且武林对抗外敌,本不分你我。加入天龙帮,唐门虽已不复存在,可这如今中原武林剪灭外敌、蓬发勃兴的势头,唐门不是亦有大功么?日后的武林江湖难道会忘了唐门不成?”
那人喝道:“你真是天真幼稚,懂得什么?”眉头一扬,仿佛想起了什么,盯着唐笑问道:“莫非你就是唐一鹤托孤于独孤飞的那个女娃子?”
唐笑道:“一鹤不一鹤的我也并不知道。不过自小有人教我练拈花指,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人道:“是了。那就是你确定无疑了。”
顿顿又道:“唐一鹤从少林脱困后不久便遇到一女子,一见倾心,后来生下一女,想来就是你了。可那女子生下你不久后就离世。唐一鹤天纵其才,可惜一痴于武,二痴于情。那女子离世后,唐一鹤辛辛苦苦将你抚养了几年,自己却因伤心过度,气郁沉积,伤了经脉和肺腑,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将你托于孤独飞。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唐一鹤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卖了唐门,害得唐门从此烟消云散。”说着,犹自愤恨不已。
唐笑脸色更加苍白,众人见此,不由为她担心起来。耳边又听得那人说道:“唐一鹤死得太早,如今这账恐怕要算在你身上了!”
众人心中刚叫了声“不好!”沐羽和程枫已经挺身挡在了唐笑身前,全神防备那人出手。那人见此,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就凭你们?”猛地一声暴喝:“杀了她!”
程枫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感觉。眼见那人暴喝之后,却全无任何动作。回头朝唐笑看去,却见唐笑身后一道精芒闪过,一柄飞剑猛地涨大,直奔唐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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