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焦虑,这个就是每个人独特生命的原始动力和方向。
我相信,在别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与我相似的人,也就是说,我的不安,不是个别现象。
所以,我的思考和探索,一定对别人有帮助,尽管我不知道是对谁。
我打小就有一个恐惧,就是怕自己会死。我无法接受自己以后会死这个事实。在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被这个担心给惊醒。那时,我常半夜独自一个人跑到屋外,对着满天繁星而心生悲凉,一百年后我将在哪呢?
我尝试写日记缓解这个恐惧,这直接使我养成了每天记日记的习惯。但是日记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一次上初中物理课,物理老师给我们介绍爱因斯坦的伟大事迹,我被这个伟人迷住了,我立志要成为他那样的人物:酷爱思考,极富想象力,蔑视权威。
于是我把教科书上的爱因斯坦的照片剪了下来,贴在我的日记本上,旁边写了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太阳,照亮了我的心灵。
我认为,爱因斯坦可以帮我消除对死亡的恐惧。
我四处看关于他的文章,努力学习数学、物理等科学。但是当我了解到,爱因斯坦晚年不再研究物理,而是关心教育、政治乃至宗教时,我迷茫了。数学也无能为力了吗?为什么要关心科学之外的东西?
到高中时,一次随便逛学校门口的书摊,我发现一些平时从来没看过的书,尤其一本叫《右脑革命》的书,紧紧地吸引了我。我突然反省到,我的恐惧可能来自大脑功能的一些失调,只要我用办法调整,就不会再恐惧了。另外我还想到,爱因斯坦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大脑开发的更充分,所以我只要也去开放大脑,就能与他一样。
于是,我开始按照书上的方法,每天冥想、打坐,记得那时我常常坐在宿舍的床上,点上一只蜡烛,眼睛一直盯着看,希望能激活右脑的图像潜力。有时还盯着早上刚出来的红太阳看。我尝试突破自己的习惯,比如用左手拿筷子,左手写字,读跟考试无关的诗歌,听钢琴曲,这个花费了我大量时间。
后来,看田真七本书上说咒语、经文等能开发大脑,而且效果很好。我于是开始背心经、金刚经。这是个转折点。我开始正式学习三教知识,并实践。我感受到更高的存在,生命不再是扁平的。我觉得身体可以精神化,肉体可以飞升,生命可以永恒。
这让我觉得找到一个出路,这个出路可以帮我解答原始的生命问题,又让我建立可以超越爱因斯坦的自信。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
在当时的条件下,我接触的东西有限,又无人指导,只自己一个人摸索。那时是气功热的余波,气功的宗旨是养生,更主要是开发人体的潜能的所谓人体科学,因为标榜是科学,所以常常拿爱因斯坦之类的科学名人充门面。尽管气功的本质就是传统文化中的宗教和巫术。但我当时还是一见倾心。对中国文化的经典开始接受和学习,周易、道德经和中医是我最关注的,这些都给我无比的信心。
接着,佛教道教自然而然的进入我的视野,接受他们是顺利成章的事。因为我觉得佛教道教是对周易的发挥和展开。但是深入之后,我转变了想法,我认为应该把三教九流综合为“佛体易用”一句。佛是心性之学,是生命本体之学,而生活之学,不论政治、人际、养生、风水、面相、医药、音律,都不出易理之范围。后来我知道,我这个想法与王安石的不谋而合,但这其实也是宋明理学家强烈攻击的地方。他们认为佛不能为体,而应以儒为体,而儒则只能高抬“太极”“天命”。后来,阳明拈出“良知”,可谓恰当,但本体却被取消了。
不论如何,中国文化开始进入我的生命了。
学习科学也好,醉心传统文化也好,都是要解决我自己的问题,都是要寻找安身立命的根基。然而我无意中进入了传统文化的世界。
不过,这中间出现了矛盾:一方面,我极其欣赏科学那种严密的态度和事实求是的风格,不能接受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方面我又发现很多真实有效的东西又无法科学化地实证实验,只能主观的体验。
自此以后,我就开始相信一个概念:“内科学”。就是说我相信宗教等那些体验是可以实证的,也可以像物理学那样有确定无疑的规律。只是方法和路径不同而已。
研究自然的称为“外科学”,研究人性的、人的潜力的,称为“内科学”。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想法是一种科学主义的立场。而且我到目前为止,还没停止关注这方面的科学进展,我关心研究宗教、审美、道德、语言、灵魂乃至鬼神的科学成果。弗洛伊德,乔姆斯基,平克,荣格,海特,莱考夫,司马贺,都是我一直关注的科学家。
我在学校图书馆做了一次关于禅宗的报告,就是想从心理学、生物学乃至其他所谓轮回学来看佛教的“阿赖耶识”和“自性”。当时,同学们都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觉得科学与人文是分离的,不宜如此牵强比附。然而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某种程度上,客观化是传统文化的内在要求。
但是我开始觉得“科学”这个概念似乎并不清楚,很混乱。什么人都用这个词,甚至都出现“你这不科学啊”的流行口头语,好像一用科学这个词,就立刻有了价值,立刻值得拥有。
我开始关心“语言”的问题,想要澄清一些概念,让他们更清楚一些。我发现西方哲学,尤其是欧美分析哲学就很清楚明白。但是我并没有精力去研究分析哲学,我也不想精通其术。于是找到研究中国文化,并接受过西方哲学训练的学者,并向他们学习。这些我崇敬的学者有:李泽厚、余英时、牟宗三、钱穆等。
这满足了我的要求:内容上是关于中国文化的,最好涉及到宗教道德等方面,形式上是能清楚的运用概念,不搞神秘莫测的暗语。
这是生命与学术的结合,也就是生命与证据的结合。生命,我最重视“童年期”,不论是个体生命的童年期,还是文化的童年期。这是一种历史意识的体现,而这个意识的开启则直接来自于李泽厚和钱穆,我读他们的书,体解到历史的重要性;间接的则来自于对《道德经》“复归于婴儿”“道”“抱朴”的理解,我们往往认为婴儿是幼稚的,乃至是一白板,供大人任意涂改内容,而实际上婴儿是处于“道”的阶段,成年人则是处“道术为天下裂”的阶段。
我会一直提醒自己凡是多问“为什么”,其实就是告诉自己要回到起点处。起点决定一切!当然,我们很难接受这样的观点,因为现代人反感一切形式的“先天论”,反感一切形式的“决定论”,但是反感不可能没有来由,我觉得反感只是一个前奏,很快人们就会有新的先天论和决定论。
反感,是有生命力的变现,如果对什么都不反感,那真没希望了。只是反感得走出来,不能一直停留,不然生命之流一定受阻。
生命的源头在早期,在婴儿期,如果这个源头通畅,则整个生命会充实光彩。
达尔文、弗洛伊德、蒙台梭利给我了信心,他们为原初生命的重要性找到了可以信赖的证据。达尔文告诉我:人来自动物,动物是我们的童年。弗洛伊德告诉我:成人来自婴孩,精神疾病来自童年的创伤。蒙台梭利告诉我:童年是整个社会的基础,童年扭曲了,整个社会就会生病。
社会对小孩的态度,会决定这个时代的风气、精神气质,乃至发展方向。历史,一直在忽略童年,历史记录的都是成年人的疯狂举动,然而背后的原因无人深究。
到此为止,我踏上了坎贝尔所谓的“英雄之旅”的动人历程。追随生命的直觉,为直觉寻找证据。
30岁,是生命方向确定的节点,这之前的一切零零碎碎的想法、情绪、探索、欲求,都在这个时候汇聚在一起,凝聚成一个种子,这个种子将在未来的生命中发芽、开花并结果。
30岁,不是衰败的开始,而是繁盛的起点,是一个人精神生命开始勃兴的起点,辅助这个生命的生长,是每个人的使命和责任。
三十年的生命,虽然不精彩,但也没有白费。
写此文,以回顾,以遥望。
30岁自述:生命与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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