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过了八十

一条山路，车能到达的地方，在山野，去看那个回不去的地方。

为什么这条路还是这样，没有人来修？

每年还是会去，待不了多久，这条路还是很崎岖，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在山边，还要跨过那条河，尽管在十多年前这条河就干涸了。

清晨去，晌午归，采一些野蘑菇，在山顶还能看到雪。在小潭还有泉水，冒着热气，芭蕉叶的锥形茶壶，喝一口继续赶路。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老人，也更老了。

在山坡上，远望能看到另一个家，亦或是几个家，斜阳从山顶往外照，我清晰地看见我家后面的窗户，窗帘在摇摆，可能是风，也可能是调皮的小孩。傍晚，我们坐在山坡上，等着夕阳西下的晚餐。

在窗边，只能看到山顶上的雪，还要等天气逐渐变冷的时候。一眼望去，从一片田野看到山脚下的人家，离山还很远，与视线平齐的地方，纵横交错像田间小路。山顶，原来是那里，很多年前我躺在那里的山坡上看着这边，原来，那个调皮的摇摆着窗帘的小孩是我。有时站在田间去看，视野更开阔，雪更白。

老家的水，很清，老家的鱼，长不大。

接连三个岔路口，路越来越窄，这里的人很陌生，这是一个新家。多年前因为一位老人过世来过这里，不过到了第三个岔路口后还要走很久。屋前有一个水缸，里面装着死水，水缸旁还有很多木柴，现在烧火都不用木柴了，有上好的木炭，烟味不浓，老人喜欢这种味道。他不会用电炉，他总是怕电会漏出来。

老人看书要戴眼镜，密密麻麻的一张纸我没有仔细看写的什么，披着衣裳，来客人了就会走到屋外，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过了退休年纪还要去工作，很简单的工作，年轻人不会做，老人觉得打发时间也能挣点工资，因为他的子女知道他待在家也会闲不住，有几块地，总会忍不住去锄地。我们希望每天都下雨，下大雨，老人就不会再出去，在家歇着。可是天气不好就没了好收成，老人又该郁闷了。

“这个鬼天气，一连下了快半个月的雨，就是不停！”老人会算天气，一本老黄历在手，算卦阴阳五行，“背时的，还要下！”

好多年，都没有回老家了，老家的房子已经塌了，水井里的水也没了，石榴树也不结石榴了，不知掉的个铜碗还能不能找到，也该是找不到了，找了十几年，想了十几年，谁拿走了吧。那里，成了荒野一片，已经没有人再居住。

老人很热心，给我泡了杯茶，一杯花茶，很香，我不知道是什么花，暗红色，真的很香，等不及喝烫了喉咙。又拿来许多水果，还有瓜子，这火，很暖和，尽管这天有很大的太阳，屋里还是有丝寒气。在末冬能看见这么好的艳阳，我们每个人都在感慨，尽管只有几个小时，还不到晌午天就阴了。

天又变冷了，尽管都过了雨水，老人说，冬九天不过，天气不会回暖。

夏有三伏，冬有三九，老人身体虚弱，耐不过老天的折磨，一连生好几个病，也还是老了，那个时候煮点梨子水，再冷的冬天也能到河里去游泳，下雪天去锄地没有丝毫问题。以前一天要抽一包烟，精力赛过活神仙，当不可思议地看到自己的肺出现在一张玻璃似的纸片上时，也相信神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会有归隐山林之时。告别了过去很多的不舍，毕竟已经陪伴自己快半个世纪了。

有时，送别身边人比送别自己还要难过。

现在，生病了可以住进医院，床边都有亲人守着。一夜又一夜，最好的情况是能说几句话，尽管很难听清，他要吃什么买来了也吃不下了，他闻不惯这种味道，还是喜欢家里的饭菜，喜欢有人给他做饭。做了好多年，吃了好多年，再也吃不到了，不仅是有人做的。

“我死了，把我葬在老家，那里……我兜里还有几千块钱，衣柜左边第二件衣服的口袋里也还有……”

我猜想是老家的风水好，很安静，山清水秀，空气新鲜，这边，太闹了。

活到什么年纪才算是完美，枕边人比自己先走，我见过一位老人吃饭时的样子，他坐在我旁边，桌边就他一位老人。他说不出话，只吃白米饭。现在很少有人会把碗口递到嘴边，再弯着背，我好像看到了什么。那天，我见他第一眼，是他的妻子过世，大夜，是我们那里的称谓。他也是披着衣裳，在马路上招呼客人。那儿少有的热闹，也是在山里，有公路，也有很多人居住。

“把你们的灯和喇叭借一下。”

“怎么了？”

“老爷子死了，在医院死的。”

晚上，老路一片漆黑，在我家门前，有一条新路穿插而过，对比宽敞又明亮的新路，这条老路安静了许多。

活过了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