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南的葬礼

奥赛的藏品大都是从卢浮宫直接搬过来的，因为奥赛建立后，两家博物馆之间就有了相对明确的分工，奥赛专门展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绘画作品，也因此这里有世界上体量最大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绘画，总数超过1500幅，莫奈、德加、高更等能数出名字的大画家，在这里几乎都能看到。

奥斯曼火车站站台改建的奥赛博物馆 塞纳河畔的奥赛博物馆

那么今天我讲一幅奥赛镇馆之宝的故事，这幅画叫《奥尔南的葬礼》，作者是古斯塔夫库尔贝。19世纪的画家为了博取世人的认同而扬名天下，有一个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投稿沙龙展。今天这位主角库尔贝同样是往沙龙投稿，它的成功率有多高呢？有一届沙龙他投了8张画，居然8张全中，这其中就有马上要讲的《奥尔南的葬礼》。在当年关于这幅画的评价，可以说完全是两极分化，有人说太俗，画里充满脏兮兮的土儿，也有人说大俗就是大雅，在画面前被感动的一塌糊涂。那人们为什么有这么极端的反应呢？

古斯塔夫.库尔贝《奥尔南的葬礼》1850年

这幅画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它的巨型尺寸——将近7米宽，画越大，证明它的重要性越高。而在库尔勒之前，这么大的尺幅一定是留给历史画，那才是绘画这门艺术最高级的体现。艺术也能分三六九等吗？说对了，西方绘画很长时间里就是有这么一套等级秩序，历史画档次最高，其次是肖像画，静物和风俗画则位于绘画的底层，画得再棒也低人一等。这幅《奥尔南的葬礼》就属于风俗画，最惊人的呈现在了这么大一张画布上，画的内容是什么呢？

小镇奥尔南

画中故事发生在库尔贝老家，也就是法国小镇奥尔南的一场普通农村葬礼最后分别的时刻，乡里乡亲聚集在刚挖好的坟墓前，男人们大多数表现的相当冷静，甚至冷静得有点可怕，相比之下，女人们的悲痛明显激烈很多。库尔贝的画里有一种罕见的真挚，俗世烟火气扑面而来，你好像也加入了葬礼的队伍，和大家挤在一起，闻着坟地里的草灰，主妇身上的油烟味，散发着松木味道的冬衣，现场即悲伤，又因为人太多，多少显得有点失控。如果你在生命的某一刻，和库尔贝画里的眷恋产生了共鸣，你大概再也不会被那些光滑精致的英雄和天使所感动。按道理说生老病死，这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可当未经粉饰的农村，现实赤裸裸的暴露在你面前时，不光是那个年代，就是放到今天，很多人也受不了。所以《奥尔南的葬礼》一亮相，立刻获得了两极分化的评论。

画面众生相

不过，库尔贝是炒作的行家，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他可能早就料到了会受到什么样的反应。这幅画是在家乡实地找老乡做模特画的，很显然他并没有把在巴黎大都市里遭遇的负面评论告诉老乡。奥尔南人好面子，听说当地的杰出青年要搞艺术创作，都兴高采烈的给库尔贝当模特，没被选中的老乡们还找到库尔贝质问他跟自己什么怨什么仇，为什么别人都画了偏偏不画自己？可能，库尔勒最终还是没抵挡住老乡们的热情，他往画面里塞了将近50个人，从构图上这一大批人可以被分成三组：画面最中间是一个挖开的墓穴，墓穴左边是第一组人，有牧师和抬棺材的人，还有唱诗班的两个小男孩，他们是当地教会的代表；第二组是画面右边的人，他们参加过法国大革命还穿着他们那个年代的服装；这两人身后是第三组，是乡领导和送葬者组成的长队。三组人里，没有谁是聚光灯下闪耀的主角，每个人各就其位，拼成一幅众生相，人与人之间没有激烈的互动，情绪压抑在画布之下，甚至连画里使用的光线都很老实。

宗教人士冷漠的表情和其他人的悲伤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库尔勒可不是一个老实的画家，他的态度正隐藏在对这些人的描绘之中，尤其是来自教会的人，他们代表着传统的社会价值观，法国的农民阶层的价值观，也就是那套多少年不变的天主教教令。是不是和伦勃朗的《夜巡》有着戚戚的相似之处？库尔贝在细节的选择上非常聪明，我们看看他是怎么表现这些进行宗教的人士：牧师看上去对死者毫无感情，仅仅是在履行一个空洞的仪式，连抬棺材的四位都是刚喝了酒东张西望，漫不经心。这是一幕无声的戏剧，库尔贝一手导演了这场理想和现实间的冲突：怜悯，关怀本该是基督教社会最基本的待人信条，可如今世道变了吗？还是那些人口中的美德，从来都只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你发现没？虽然库尔贝画的是现实主义的故事，但实际上他是个隐藏很深的理想主义者。库尔贝生活的19世纪中期，欧洲各地相继爆发革命，身处历史转折中的人们，仿佛听到一个新世界在召唤。和库尔勒同时代的马克思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曾经把一个小地方的人们凝聚在一起的重要仪式，在这个资本的时代失去了意义，库尔贝预言了新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在他的画笔下面是不安和绝望。伴随着这幅画，轰动巴黎沙龙，巨大的成功和巨大的诋毁也同时降临在31岁的库尔贝身上，库尔贝也因此同时招进一群死忠粉和一群路转黑，但这些沙龙展的观众不管服不服，最终都得接受，这就是时代需要的艺术。

这就是一个人，一个画家如何干掉一个“主义”的故事。

库尔贝的另一幅名作，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欧洲人当时的心态，因此也成为法国面孔代表。

于是，浪漫主义的华丽滤镜，让库尔贝这匹现实主义黑马踏得粉碎，库尔勒本人说的更狠，他说，《奥尔南的葬礼》实际就是浪漫主义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