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永远记得那一个午后。
光芒碎作璀璨的辰星般不停闪烁着，就像流火坠入奇妙的梦境，梦里满是斑斓的色彩，不断用水的介质搅出各种颜色，然后泼洒在我的眼前。我伸手想抓住那些闪光，然而只是一团空气。
后来得知，那不过是孔源性视网膜脱离的前兆——闪光幻觉。
之后我的视野就像被一层又一层的黑色薄纱覆盖，慢慢黯淡下来，就像极夜的迫压。突然意识到，现在才是下午的两点钟，我心中开始泛起无尽的惶恐，绝望和失明我不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我的光感一点点被吞噬，直至全部消逝，仿佛被席卷了所有的气力，剥离掉了生命中的重要感知。
我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永恒无尽的虚无和冰冷，空旷而无际。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感，没有远近，没有明暗。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角逐我的每一次脉搏，频率乱撞中，我的焦虑也几乎到达顶点。明明意识清醒，却置身于别人无法抵达的世界，那个空洞得如同黑洞，吸纳所有光的异次元。在这片虚无的空寂中，不存在所谓的聚焦，只是在漂浮与游荡中失重。眼睛这个器官似乎从五官中移除，不复存在一般。
从那一天起，我彻底失明了。没有尖叫，没有哭喊，那种绝望未曾将我灵魂的光熄灭，以后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决定与这份虚无共生下去。
二、
“这几天要搬家了，你先去林太太家调下音律，晚上的话，我给你安排了酒店。”母亲轻柔地说，“给，面包。”
我感觉到了指尖的触碰，接过面包，我将它送入口中。花生酱的柔滑还有面包的柔软在我的味蕾间绽放开来，我格外珍惜这些感官，这也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想更多地感知这个世界。我时常幻想自己是一棵树，在万物生长的时节，抽枝新芽，将自己的枝叶蔓延到天际，即便风餐露宿，也要去感知能感知的一切。
“今天还是很潮湿啊。”我说道。
“还是老样子，回南天，镜子上窗上都是雾气。”
回南天，满窗泪。
我默默而熟练地走向窗前。我的手指碰到冰凉的玻璃，沾着同样冰凉的液体。回南天啊，这满窗是谁的泪呢？
“走路要特别小心，就连地上都在返潮呢。今天让巴克陪你去。”母亲悉心嘱咐。
巴克是我的导盲犬，从我失明后就成为我们家中的一员。
“巴克。”我呼唤它。它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手，我俯下身来，轻抚它柔软的毛，随后像往常一样，它递给了我手仗和墨镜。
三、
出了门，外面依旧喧嚣嘈杂。由于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即便有巴克，内心还是充斥着紧张和不安。周遭的事物于我而言，就像不断旋转飞舞的粒子，它们杂乱无章，一不小心就会撞了上去。
凝滞的空气没有风，汽车的鸣笛还有其呼啸而过的声音，行人的脚步伴随寥寥几句谈话，混着潮湿的气息一起扑向我的感官。
巴克带着我穿过街巷，在人群中倍感孤独，我如同不溶于水的一粒沙尘，我的世界是空无一物的视野下，空旷到可怕的空间，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能逃离。
在巴克的帮助下，走了很远的路，大概人迹罕至，我似乎来到一扇门前，听到寂寥的几声乌鸦叫喊，我敲了敲门。
伴随着锁扣开启的声音，我听到了柔和的女声:“您好，您就是昨天联系好的调音师吧？”
“是的。林太太，您好。”
“快请进。”她此刻似乎有点紧张，搀扶着我，步子缓慢。空气中弥漫着奇异花香和浓重草药的气味，隐约听到猫叫的声音。
“钢琴在这里。”
我调好音，她对我说:“喝杯茶吧。”
“好的。”
“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的眼睛……”
“视网膜脱落。”
“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了。”我也是在回答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时间的长度，但分明是千山万水般的隔世，四年前是另一个自我，和现在迥然不同。
“真可惜，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也许我这一生都要这样下去吧。我都快忘了镜中的我脸长什么样了。”我苦涩地笑了笑。
“有办法可以让你看到镜中的自己，而且能够看到镜子里的一切事物。”
“什么办法？”
“我这里的药丸。”
“我的眼病治不好了。”
“药丸会让你看到镜子里的世界，然后使你被禁锢于镜子内。如果你想回到原来那个空洞黑暗的现实世界，就再吃一粒。不过，我这里只有两粒药。”她说着将一个小瓶子塞到我的手里。
四、
从林太太家出来，我有点恍惚。握紧她给我的小瓶子，此时无处可去，于是就去了酒店，并且安顿好巴克。
我在酒店服务生的引导下，找到了房间。站在浴室里，拿出了小瓶子。
心脏几乎要跳脱出胸腔，在我决定吃下药丸的一刻起。我服下了它。灵魂在旷野中飞驰，如同洞开一个全新的绮丽世界，一个有视觉的世界，不再空洞冰冷，我就像获得了新生。眼前被光一点点挑亮，从模糊变得清晰，光影晃动。周遭的环境是一切事物该有的样子，我顿时热泪盈眶。我看向镜子，镜子是氤氲的雾气，但透着光芒，试图穿透这层雾气。我用手擦了擦镜子，看到自己多年未曾见到脸，竟然有些陌生。疲惫中脸色带着苍白的味道，长发及腰，眉眼间满是细碎的伤感。
这时， 我感到镜子中有着强大的吸力，身体的每一处都无法抗拒，无法逃离，我伸手想抓住些什么，然而都是徒劳，被镜子彻底吸进去了。
镜子里完全是外界世界的复刻，只不过是左右相反的而已。
不对，镜子里面竟然会有空气的流动，有风，将雾都吹散了，这个空间显然不仅仅是酒店的房间所及之处。我发现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像是延展出去的。
一处空中雨后花园。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花朵的馨香缠绵心脾，芳菲妩媚。在云层之上，烟云缭绕，如同仙境，彩虹斑斓的色泽映照着湛蓝的天空。鸟儿的鸣叫缱绻于枝头，奏鸣曲调如同诗篇。精心修缮的喷泉，如同珠玑的水滴喷涌而出，在阳光的折射下，剔透晶莹。我沉醉于着这样的美景，踏着云朵的石阶，徜徉在清新的花海中。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飓风。转瞬之间，天空变得晦暗，直至暗夜。有残月，映照着孤独的天空。所有的花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点亮一方寂静的夜，光影轻摇，有萤火虫在空中慢慢起舞。冷，很冷。严寒沁入骨，我不禁抱起双臂，颤抖起来。
听到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马上提起警惕，目不转睛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巨兽。我惊恐万分，一直向后退，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那只巨兽浅棕色毛发，足足有十米高，长着长长的獠牙，粗重的爪子，看起来绝非善类。
“别怕，我是巴克啊。”
我看向那只巨兽，它居然说它是巴克？
它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但确确实实是人类的声音。
“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坐在天台发呆，喜欢右街角巷的栗子糕，喜欢对我说起你的心事，喜欢在孤独的时候弹奏肖邦降e大调夜曲。”
“你果真是巴克？”
“当然，我已经在镜子里的世界等了你很久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还会说话呢？”
“镜子世界是现实世界内心的反射，也是一场梦境。现实中我渴望变成这样的形象，于是如愿以偿，你渴望看到光明，同样能够如愿。但是我们并非造梦者，我们只能获得我们渴望的人设，故事发展的走势并非我们能够控制的。”
说着，它幻化成了人形，一个黑色礼服的少年。
这时，天空飘来了音乐，古典的乐曲碰撞在冰冷的夜色，是松鼠和兔子组成的乐队，它们身着皇家乐队的精巧服装，奏鸣的声音在云际弥漫。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缤纷地散发出光晕。
天空中飞来一条巨大的锦鲤，红色的身子，月白的尾鳍，姿态优雅从容，游曳于云端，它的尾际扫过之处一片金色光华。那条锦鲤离我们越来越近，直至我们眼前。
“您好。“它对巴克说道，又转向我，“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林太太？”那个声音我记忆犹新。
“外化于形，内化于心”她说着，变成了人的模样。她依旧那么优雅，就像她的声音一样，甚至美得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她顿了顿说：“镜花水月，若是美好，沉迷于此也无妨。但若是被其蒙蔽，困于形，便不如归去。”
“蒙蔽？什么意思呢？”
“眼见并非为实，还需判断，镜子中更是如此。”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微微颤抖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
林太太轻轻旋转起舞步，变成了刚才的那尾锦鲤。不知道为什么，身影不如来时轻盈自由，难道是我的错觉？我一时陷入了思考中。
“薰儿，能否和我跳一支舞？”巴克绅士地伸出手来邀请我。
音乐声在耳前萦绕，巴克的眼中倒映着我的影子。他笑容纤柔，就像曾经我轻抚它毛发的触感。乐声尽了，漫天的星光突然绽放在空中，花上的萤火也逆向飘飞到天际。
这时，藤蔓马车在我面前停下。巴克说：“它会送你去古堡休息，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五、
晨曦绚烂，古堡是由巨石建成，余晖撒下的光影在我眼前摇晃。这里对于我来说，是那么新奇，我在古堡里看到石雕的纹路，穹顶上是繁复的壁画，暗色的地毯上交织着精美的图案，拱形的石门可以看到外面葱郁的森林，这座古堡仿佛从未被时光侵蚀，悠悠道出岁月的故事。
然而，这座古堡一个人都没有，时间还很早，于是想去森林里看看。
森林中阳光透过枝叶，澄澈的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的气味，听到不远处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
我来到小溪边，发现这里有几大片红色的鱼鳞。这……不是林太太身上的么？而且还不止这几片。我循着鱼鳞掉落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我在洞口还发现了血迹，不由得惊叫起来，跑进了山洞。
我看到林太太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腹部流了好多血。她已经没有了脉搏。
我感到一阵恶寒，这个镜子中看似美好的幻象暗自涌动着未知的黑暗。我想起了林太太之前的告诫:“眼见并非为实，还需判断，镜子中更是如此。”
我回到了古堡。接到了渡鸦的来信，巴克邀请我去空中花园。我的心脏却仍然像有一根极微小的刺，刺痛着我。林太太的死就像是符咒，烙印在我的胸口。
乘驾的马车在空中飞驰，下面是湖泊与山脉，湖水澄碧如洗，山脉绵延的绿色蹁跹灵动，在视野中如同童话的盛景，这个世界美得近乎虚幻。
抵达空中花园，巴克此时是少年的模样，他面对着我，清浅的笑容悠然挂在嘴角，静默如山。
而我的心却徘徊着林太太死亡的阴影，我似乎能感知到，跳跃着的火光将安全感烧成灰烬。
“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巴克问道。
“有点。”
“我送你回古堡吧。”
“没关系的，在花园里散散步也好。”
“好的，我陪你。”
“好啊。”
花园攒动花的香气，雾气一片氤氲。
“若镜中世界是一场现实人们做的同一场梦境，那么会对现实人造成真实的影响吗？”
“我相信你已经察觉到镜中世界和梦境最本质的差异了。这个梦其实不是简单的梦，它不是完全虚幻的，它带着虚幻的外壳和真实的结局。在这里，造成的每一分影响，都会附加在现实当中，反馈是这里的宿命。而且不像梦，梦可以将事情推翻，重新构架，而在这里，不可逆。”
果然不出我所料，林太太在现实世界也会死亡。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变成少年和巨兽，林太太变成锦鲤的幻象，现实应该不会反馈吧。”
“是的，薰你真的很聪明。如果那样的话就违背了现实世界的规则，规则坍塌会造成多方面的混乱局面。‘幻象’终究不是其‘影响’，而是镜花水月下的一个虚幻的‘因’而已。”
我并不打算提起发现林太太死亡的事，因为我觉得整个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尤其想起了林太太的忠告。但是究竟是什么让她招来杀身之祸呢？
“对了，你和林太太是怎么认识的？”沉默了很久，我无意间问起。
巴克脚步慢了下来，我能感觉他在克制某种情绪，但是就是那么一点点不容易察觉到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笑了笑，说:“在镜子中啊，她常到花园里来，为人很热心，会送来曲奇和蛋糕。现实世界里她是个女巫，镜子的通道就是她掌管的，她给了你来到镜子里世界的药。”
我这时突然发现哪里不对，究竟哪里呢？
“我想回古堡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马车回去就好。
回到古堡，我在回廊里不断踱步。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说假话？
巴克最后说他认识林太太的那一段，漏洞百出。如果林太太掌管镜子的通道，那么巴克是在现实世界认识了她，并且接受她给的药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他却说是在镜子里认识林太太的。以我这两天在这里的判断，巴克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林太太面对他的时候，不是敬畏，而是恐惧。在现实中，去林太太家调音的时候，我甚至作为一个盲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巴克面前的紧张感。巴克作为一个后进者，这里发生了什么，让他成为主宰？这个镜子里蕴藏的秘密亟待破晓，我决定为了林太太的死一探究竟。
六、
我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山洞，林太太寂寂地躺在那里。她的腹部的血迹近乎干涸，她的表情非常痛苦，被永恒定格在那个瞬间。我不忍心看到她，而且并非法医，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决定将她掩埋，让她安息于地下。
安葬好林太太，暮色四合，天边泛着瑰色的晚霞。
来到山底处，看见几个地精在采矿。
“你们好。”
“……”他们并没有回应我。
“请问我能请教几个问题吗？”
“……”
“是这样的，你们知道林太太的住处吗？”
有个戴着红帽子的地精说:“当然知道。”
旁边的一个地精恶狠狠地拍了他的头:“闭嘴！”
我见状便离开了。
走了很远的路，我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回头便看到了那个戴着红帽子的地精。
他说:“你是林太太的朋友吧。”
“是的。”
“其实，我知道林太太已经失踪了。”他嘴角微微颤抖着，紧紧地握着拳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从未嫌弃我只是个奴隶，而把我当真心朋友看待，每天下午我都会到她家里坐坐，喝喝茶谈谈心。可是，她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我知道她非常爱她的猫，她不可能两天都不回家，即便不回家，也不可能不安顿好她的猫的。她一定是失踪了。”
“你说她对你有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呢？”
“我曾经被别人陷害偷了金子，巴克要处死我，是林太太查明了真相。”
“你能否告诉我，巴克是如何获取王位的？”
对方突然噤若寒蝉。
“有些事情也许不能够改变，但是还原真相就是对逝去的人最大的尊重。”
“我不明白。”
“林太太已经不在人世了，是我亲手安葬了她。”
我看到眼前的这个地精瘫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我拍着他的背，平复他的心情。
他有些抽噎地说:“好……我都告诉你吧，只要你能找到凶手……原本林太太和林先生是一对恩爱夫妻，是这个镜子世界的创始者。林太太负责镜子与现实世界的沟通通道，林先生负责管理统辖这个镜子世界。可是，自从巴克来到这里，一切都变了，他拥有所有人都没有的强大野心，具有最凶悍的人设，他借机杀掉了林先生，并且谋权篡位当了这里的王。”
可以说听到这些，我意外但并不吃惊。就如同拼图一般，填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假使巴克就是杀死林太太的凶手，那么他的动机在哪里？林太太对他的地位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了啊。他杀死林太太就相当于关上了镜子与现实世界的通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
“你能否带我去林太太家去看看呢？”
“没问题。”
七、
林太太的家是三层哥特式小楼，尖锐的塔顶刺向天空，花园里种着满园的黑色玫瑰，房子前面是两棵黑铁的一般形状诡谲的枯树，只有乌鸦的停留与叫喊。这和巴克的花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竟造成了我的一点价值混乱。可是人心真的是由所处环境来表征的吗？我本不应该被表象所蒙蔽。
门已上锁，从外面无法打开。
“你爬过屋顶和烟囱么？”地精突然这么问。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爬屋顶还好，可是这个烟囱……我看了看黑漆漆的烟道，三层……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就被旁边的地精推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尖叫，我坠落了下来，其实比想象的好很多，就是身上有点痛，全身都沾满了炉灰。地精也随后跳了下来。
屋内很温馨的样子，家具都是木质与田园布艺的，看起来非常柔和舒适。角落里有只猫，大概是饿了太久，见到来人，马上跑过来了。
“你有什么吃的给它吗？”地精问。
“没有呢。我们在林太太家找找看吧。”
“橱柜里有条鱼。”猫开口说话了。
“你竟然会说话，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地精说道。
“不到饿得受不了，只要喵喵就够了呀。”
猫吃完了鱼。
“林太太多久没有回来了？”我问。
“昨天凌晨，她接到了不知道谁的邀约，出去就再没有回来过。”
“你觉得有可能是巴克么？”
“巴克？不可能。巴克是不会发邀约给她的，只会发命令性的函。而且巴克要求她去，她不会那么轻松，只身一人凌晨出去的，”它声音带着孤独的味道:“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这个时候有点不忍心告诉它主人已经不在的事实。
现在问题的焦点在于发出邀约的人和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帮凶。既然发出邀约的人不是巴克，那么会不会有人协同作案呢？但是我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巴克如果是凶手，他作为这个世界的王，他有权裁决这个世界人的生死，他又何必大费周章隐晦地杀掉林太太呢？他在避讳谁的眼光？
八、
已经是深夜了，回到了古堡，我发现巴克此时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你去哪里了？”他面露愠色。
“我……去森林里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就到深夜？好心情啊。”他鼻子冷哼了一声，眼中都胀出了红血丝，一字一句地说:“说实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在我面前性格温良的他，如此暴怒。所有的一切，对上了地精所说的话。
“我去了林太太家。”我甩出了一句定时炸弹，就是想看他如何回答。
他怔住了，他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说。但就是这一秒，我看到了他知道林太太已经死了的事实，我几乎要印证我的答案。
“那么你见到她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还是你认为此时深夜她不应该在家？”我步步紧逼。
“什么叫做不应该。你在质问我吗？”
“你在紧张什么？你在焦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用一个事情的背后事实在质问你？还是你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在怀疑我。”他喃喃自语般低声说。
“是的。”我没有料到他这样情绪的急转，只是这样带着一丝不解地回应他。
“你知道吗？与你怀疑我对我造成的伤心相比，我更加担心你。”他眼睛红红地望着我，我在他的眼睛里捞不起任何伪装的杂质。
我久久不能言语。我的感性思维告诉我，应该相信那个眼神，可是我要放弃所有理性的线索功亏一篑吗？
夜不能寐，我在古堡的阳台徘徊，醒了漫天的星光，如水良夜融进每一寸焦灼的灵魂。
这时，戴红帽子的地精爬上阳台。
“你怎么过来了？”
“我找到了重要线索。”
九、
我醒来发现我的手脚是被捆着固定在一把椅子上，身处一个晦暗，四面不透光小屋里，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渗透着令人恐惧的气息。我的大脑第一反应是，我被绑架了。
一盏白炽吊灯在我头顶突然被点亮，刺痛我的双眼，在我眼前的居然是那个地精，他的标志性的红帽子此刻就像是一种对我信任的最大的讽刺。信任决堤的前一刻，被软禁的是我的判断力，而下一刻，他背叛的却是我廉价且可笑的单纯。
“没想到吧。”
“你用骗取的信任作为赢得的筹码表现得可以低调点吗？林太太救你，是你瞎编乱造的吧？”
“不错，不过我和她确实是朋友。”
“你可以不用侮辱‘朋友’这个词了，你的杀人动机呢？”
“还不是因为你。巴克那家伙想把你永远留在镜子里，林太太说了不该说的话，当时我也在场哦。”
“这么说，是巴克指使你的？”
“并不是，我只是想奉功领赏而已，谁知道他这家伙竟然还要惩罚我，所以我只好把你绑来咯。”
“镜子中不是可以幻想人设吗？你野心这么大，怎么只是个奴隶？”
“我们是原始人设，是镜子开始就存在的人物，不具有构想人设在镜子实现的能力。与其说这个，不如猜猜你的价值吧，巴克会用多少财富换你的安危？”他贪婪的表情溢于言表，露出了狡黠的笑，尖尖的牙齿在灯光下发出一丝寒光。
他这时推开了一扇狭窄的木门，“吱呀”一声，尘土飞扬。我看到背对着光芒站立的巴克少年的模样。他只身一人，提着两个厚重的箱子，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走了过来，打开了箱子，是满箱的金币。
“这女人就值这点？”
“少废话。换还是不换！”
“当然不了，若不加价，我就撕票。”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刀子，抵住我的咽喉。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在意这个女人吗？简直可笑！她只是把我当做狗而已。”
“你搞错了吧，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你，我只是把你当做工具而已。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进阶版会消耗食物的近视眼镜而已。”
“你们这样合起伙来演戏有意义吗，以为我会相信？”
“反正钱就这么多，放不放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巴克转身就要走，地精这个时候慌了，放下刀子，跟了上去。
巴克在瞬间变成了巨兽，冲破房顶，房屋一片狼藉，巴克将地精压在爪子下。地精浑身颤抖，大叫道:“请放我条生路吧！”
巴克对着天空咆哮一声，响彻云霄，用力踩死了地精。
十、
“我有些困惑，为什么你在回答我如何认识林太太的问题上说了谎？地精说的故事是真的吗？林太太为什么畏惧你？”我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我在现实的确认识林太太，是在做你的导盲犬之后，我逐渐苏醒了想要当一个王的愿望，更想守护一个人的愿望。”他这时望向了我，接着说，“我为了我的野心付诸了的代价就是别人的鲜血以及我内心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内疚，地精告诉你的故事是真实的，我供认不讳。但我真心想要你留下来，留在这个镜子的世界里，和我一起。你愿意和一个悔过而破碎的灵魂共度一生吗？”
“很抱歉，我不能。这个世界不属于我。这里太过于虚妄，尽管外表很美，我在这里却看到是无尽的空洞与黑暗。人性在这里挥洒出的是让人不安和退怯的东西，我宁愿在现实世界里失明也不愿在镜子中存留。”
我拿出了林太太给的瓶子，吃了仅剩的一粒药。一阵风将我裹起，抬升于地面，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天翻地覆，随即便一切静止了，我回到了镜子外。我眼前变得模糊，直至光感消失。
眼前又是一片空洞与黑暗，然而却让我心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