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子

作者: 零肆幺零 | 来源:发表于2022-04-25 00:28 被阅读0次

    夜里的长安,繁华千叠,金粉铺地。

    街道两侧,小楼檐下,盏盏彩灯晕染着暧昧迷离。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上弦月孤零零地挂在树梢,黑色云雾慢慢凝结。

    月色真好……

    端着铜盆,我艰难地爬上楼梯,趴在二楼栏杆处,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楼下场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开。

    轻纱飘动,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雪白的肌肤透着粉色,男人女人欢笑声飘荡出极远。

    “三娘,水!”我将铜盆放在木架上,走近那个在镜子前忙碌的女子。

    三娘是这家青楼的老板。

    停下手中的活计,三娘冲我妩媚一笑,“小孩子家家,端这么重的水,当心以后都长不高了!”

    我仰头看着三娘想,三娘真是个美丽的女子。

    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是那个男人,破了魂的声音颤抖,弥漫有恐惧,惊栗。

    “不!不要过来……滚开!你不是早死了吗,别缠着我……是你自找的!不要……我错了……饶了我吧求求你!”

    “夫君,你看这把刀,是你当年亲手捅进我身体的,好疼啊!你说我们夫妻要患难与共的,你忘了吗?”

    女子的声音温柔似水,但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勾唇,不明意义地笑了笑。

    对于那惨叫,三娘充耳未闻,纤纤素手捏着支眉笔,为镜前人勾勒眉目。

    梳妆镜前,是一具白骨。

    “这个傻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从正好韶华等到鬓生华发,可是等那人状元及第后,却抛妻弃子另行嫁娶。她本已死心,可男人生怕东窗事发,为掩人耳目,又派人杀了她。”

    三娘为白骨蒙上面皮,画上眉眼,点上朱砂,娇俏的容貌,浓艳得勾人。

    “你说,他再看到她时,会不会很惊喜?”三娘看着镜子里完工的作品,吃吃地笑起来。

    是了,三娘是个复仇者,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世间枉死的女子。

    女子本性阴柔,若临死更是满怀怨恨,那么死后郁结不散,怨气便能成魅。

    三娘就是怨魅。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情之一字,可谓高深莫测,红颜未老恩先断,徒留下人事冷落,白骨哀伤。

    三娘有本册子,她曾抱着我放她腿上,打开册子教我认字,上面有很多人的名字,三娘说,那是一本情债。

    放下手里的东西,三娘一把揽我入怀,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乖乖,三娘屠净负心人,给你解恨好不好?”

    我安静地缩在三娘怀里,滴溜溜转着眼睛,一不小心,眼球却掉了出来。

    忘记说了,我也已经不是人了,三岁那年,父亲打死了母亲,又掐死了我,将外祖家的财物席卷一空,带着小情人逃得无影无踪。

    不过后来,他也死了,被吓死的。他胆子太小了,我只是断着脖子,站在他面前,他就死了,真无趣。

    浑不在意把眼球塞回眼眶,仰头对三娘笑得天真无邪。

    “好!”

    夜里这儿热闹得紧,不过白天倒是寂静得厉害。

    近几日,楼里又多了几个妖娆美姬,个顶个的漂亮。

    现在, 三娘又锁在屋子里,忙着那些白骨。我瞧着无趣,就偷偷溜了出来。

    白天我是不敢出去的,便团坐在黑暗的角落,静悄悄看着路过的人群。

    好多孩童笑嘻嘻跑过,背后不时传来大人的呼喝声,让他们小心。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不由得落下泪来。哭什么,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柔柔地呵斥我的,但是现在我居然记不清她半分模样。

    以前从来不知道,鬼也有眼泪。

    死的时候,我也不过三四岁。所以现在也就是三四岁小孩的鬼模样。

    为此,楼里的姑娘每每见着我,总会抱起我就是一阵蹂躏,我知道,她们或许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对于身上衣服沦落为她们的擦泪布,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我还是很有爱心的。

    脖子最近越来越疼,没办法,忌辰快到了。我缩紧了身体,嘴边勾起一抹苦笑。

    其实做鬼也挺不容易的,每年都要承受再死一次的痛苦。

    再过几日,我就该去死一遭了。想起那种感觉,不由得打个寒颤。

    时间总是很快,像沙子一样,越是拼命去握紧,却越是留不住。

    薄薄的云丝缠缠绵绵,连月亮都看不到了。夜漆黑如墨,点点星辰隐没在雾中。

    楼下又是一派喧嚣。

    有风吹开雾气。

    小楼檐下的彩灯,忽闪闪亮着,天上星光璀璨。

    天上有星,地上有灯,昏黄的油灯下,我娘揽着我,轻轻巧巧地哼着小曲儿,哄我入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门之隔,轻松就将房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我浑身颤抖,瘫倒在地上,抓紧了三娘的袖子,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三娘……我疼……”

    脖子疼得像要折断,骨头咯吱作响,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曲。

    疼,真疼。有个人一脸狰狞,双手死掐着我的脖子。喘不过气来,耳边还是那人的喃喃自语。

    “死了,就没人拖累我了……”

    “三娘……疼……”

    那疼痛像跗骨之蛆,赶不走,甩不掉。

    三娘搂紧了我,沉声说:“乖乖,我送你去投胎,好不好?”

    投胎是个好去处。

    心里一紧,我拼命摇头,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要不要……再也不要被嫌弃,被丢弃,甚至来不及长大,来不及好好看看这个世间,就死去。

    不要再做人,就不会再难过,不会心疼,不会失望。

    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又那么短暂,任何一段过往都要牢牢记着,忘不了,不能忘!

    现在就很好,时间流逝,那些事都渐渐忘了,虽然每年都会很疼,但是也没关系了……

    有冰冷的水滴落在我脸上,三娘哭了。

    我颤巍巍抬起手,无声地张口,“三娘……不哭……我不疼……”

    夜色正浓,月亮摆脱层层束缚,终于露出了脸。

    这时的星光和很多年以前的,真像,不亮,却温暖。那时候,有人轻轻哼着歌,伴我成眠。

    楼下又有人开始惨叫,尖利而恐惧。我想,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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